女子笑得凄然,道:“这是一把杀人的琴,它什么秘密都没有,只有那些纠缠不去的怨灵!”
“告诉我,密道在哪里?”
奚华安紧紧地抓着女子的手,直在她的手腕上勒出了红痕,眸光中自有一种不容反抗的气势,道:“处世之人,必行侠义。这是前辈立下的谷训,如今您又为何要做个缩头乌龟自弃性命?我,不明白!”
女子颤了颤,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扎入她的心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指向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
密道的尽头,还是一片红。
不过,这不是焰火发出的红光。
也不是枫林的红叶……
能将赤霞锦衫穿得这样招摇,也只有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女人。
“九娘,你来了。”
奚华安一手抱着菩提七弦琴,一手扶着菩提琴师,脸上还残留有灰屑,总之有些狼狈,与往日潇洒的模样不相符就是了。他松开了菩提琴师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灰屑,对九娘笑了笑,道:“九娘,那天晚上,我……”
“我知道,我也没有强求。”
九娘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埋怨他的意思,她笑笑道:“今天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等你。”
不是为了等我?
奚华安怔了怔,继而看了看手中的菩提七弦琴,又看向九娘。
难道,她也要这把琴!
“华安,我需要这把琴。”
“这……现在还不行。”
“我知道你要把这把琴交给谁,”九娘一步步靠近,目光一直锁定在奚华安的眸子间,她的目光不挪开,也深知奚华安不会挪开,“这把琴终究是要到那个人手里,现在给我又有何妨?”
几天前,她带着孙庆离、叶柳少和幽声的死讯与乔丞相秘密会晤,要求乔丞相兑现承诺,谁料乔丞相果然是老奸巨猾,只给了九娘一般的兵力,还留有另一半兵力,拿来与九娘再做一笔交易。
乔丞相拿出了一份蓟州郊野的地图,说道:“宫主的能耐,老夫实在佩服!不过老夫近来相中了一件宝物,却是难得到手,不知宫主可否帮老夫一帮啊?”
九娘面具下的眸子滴溜一转,饶有兴味地盯着乔丞相,只觉得眼前这个老家伙当真像黄鼠狼一样讨人厌但是却有着挥之不去的危险感,遂问道:“不知乔丞相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菩提七弦琴。”
老家伙的食指不停地敲打着石桌,看起来有些焦急,九娘与他相识至此,从未见过稳重的乔丞相有过这样焦急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得到它?”
“因为有一个人比我还急!”
是那个人么?九娘不自觉地笑了笑,原来那个人坐着龙椅还是不满足呢!龙爪伸得太长了,也不怕到时候收不回来,或是在收回来途中就被人横刀斩断么?
“那么不知丞相大人给的条件如何?”九娘摸了摸腰间许久没有用过的玉笛,好在时常擦拭,光滑如初,“别和我说只有剩下的荼蘼子!这些荼蘼子的杀伤力,或许还抵不得那把菩提七弦琴。”
乔丞相忽地朗声大笑,道:“宫主一直都这么口直心快,当真是个愉快又有趣的合作伙伴。除了荼蘼子,您不是也与孙家合作了么?怎么,钱又不够用了?”
九娘抚了抚手背上的玉石链子,微微一笑,道:“花钱总比赚钱快,拿在手里的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乔丞相敲着石桌的食指终于停下,听他道:“那好,叶家的财产三七分。”
“不,四六分。”
九娘很坚定地比出四个手指,笑道:“丞相大人的小金库除了龙椅上的那个,还有谁的比您多呢?我也只不过是要四成而已。”
“好吧,成交。”
而今菩提七弦琴就在奚华安的手里,不过三步之遥,九娘却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但她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奚华安也要这把琴?
更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在这样尴尬的境况下与他相见?
他握琴的手指握得那么紧,分明……是势在必得!
“华安,我真的很需要这把琴,其中因由,以后再和你说。”九娘说着就要去抢琴,不料伸出的手却被一旁的菩提琴师一把抓住。
“奚庄主,老判官的话没有错,令尊的死因确实是蹊跷。但是与这把琴,也确实没有很大的关系。”
菩提琴师一步跨到奚华安的身前,站在了她们两个中间,打量了九娘一番,方道:“这位姑娘,这琴是我的琴,我原本是想要送给奚庄主的。如今既然觊觎之人颇多,不送也罢!”
她的目光意味不明,扭头间,奚华安又察觉到了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在她火烧重楼的时候也有,凄然、悲怆……
尽管,他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得菩提琴师急切地想要赴死,但直觉告诉他必须得阻止。
此刻菩提琴师又露出了这样的眼神,莫非……
“不要!”
奚华安本是要推开意欲毁琴的菩提琴师,却不料已有一人替他推开了菩提琴师。这个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握一把轻剑,行走之间如踏流云。他盯着蓑衣剑客看了几眼,总觉得这个人莫名地熟悉。
“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我只需要你的琴!”
蓑衣剑客言罢,扬起手中的轻剑朝着奚华安刺去。奚华安并未立即拔剑回击,反是顺着轻剑的气势节节后退,待得一丈开外忽然腾空而起,拔出浮龙雕柄长剑的瞬间已将菩提七弦琴背到背后。
看着奚华安与蓑衣剑客打开来,九娘不禁着急,待要喊住那两人,却不料又被菩提琴师挡住。九娘不悦道:“前辈这是何意,那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我要劝架您何故拦我?”
菩提琴师媚然一笑,道:“如果你不叫我前辈,我还是喜欢你这这姑娘的。不过,那两个人我也喜欢!哎……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了这把琴挣得死去活来,我当真开心。开心地都快忘记我本来该去死了。”
九娘疑惑地看着眼神凄然却笑意盈盈的菩提琴师,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似的,目光不移动一分一毫,却只听她道:“不叫您前辈,那么叫您什么?”
“菩提。”
“菩提?”九娘突然觉得可笑,“看前辈这么希望他们两个为了这把杀人魔琴厮杀,戾气深重。菩提代表着觉悟,代表着清醒,代表着顿悟真理,超凡脱俗,可是不知您真的做到了么?”
她的名字一直都是叫“菩提”的,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要叫“菩提”。
如今九娘这般问她,倒是让她想起了那个令她都无法忘怀的黄昏……
一灯大师的权杖撞击着地面,铜铃发出空灵而又肃穆的声响。他手持念珠,眼睛半睁半闭间就已看清了这个世界。洁白的布鞋踏至菩提的发边,分明轻盈无声,却令昏迷的菩提醒了过来。
“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菩提眨了眨眼睛,一张不染尘俗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突然抿嘴一笑。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菩提。”
一灯大师便问便抱起了饥饿无力的菩提,那一刻她知道终于能够再次活下去了。少林不收女弟子,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却收了菩提。她及笄的那一年,一灯大师送给了她这把七弦琴。
“菩提,知道为什么为师愿意收你为徒么?”
“不……不知道。”
“因为,你有佛缘。”
“佛缘?”
“有佛缘的人,与我有缘的人,为师才会收为弟子。今日是你及笄之日,为师当赐你法号。”
“法号?”
“从今日起,你便是问命法师。以此琴之弦音,解红尘痴惑。”
以此琴之弦音,解红尘痴惑……
解红尘痴惑?
“哈哈哈!”菩提琴师突然大笑起来,有些歇斯底里却又像是很清醒,令九娘实在弄不明白。听得菩提道:“你这姑娘说我戾气重,你又何尝不是?”
她指着九娘腰间的玉笛道:“我的菩提七弦琴,本是要解这红尘痴惑的,终究却束缚了无数的亡灵冤魂,而你腰间这把玉笛,恐怕束缚住的亡灵也不比我少!”
九娘身形一震,突然觉得心口一痛,是么?
原来人杀得多了也是会不自在的。
菩提看着脸色变换的九娘,语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笑道:“若是你早生个十年,或许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九娘道:“噢?什么样的朋友?”
“一起杀人的朋友!”
奚华安的长剑横劈直下,溅起枯草纷飞,剑气之强绝对超出了蓑衣剑客的轻剑。蓑衣剑客黑纱之下的嘴角微微扬起,满意一笑,收回踏出去的那只脚,又迅速点地而起,俯身遥刺。奚华安折剑回挡,恰对上了蓑衣剑客的眸子。
“奚庄主的剑术日益精进,想来已是练成了归零剑法。”
他认识自己!
归零剑谱?
知道他得了归零剑谱只有那一个人,然今日看其招式间却又不像。
奚华安问道:“莫非奚某与阁下曾经见过?”
那蓑衣剑客忽然偏了偏轻剑刺来的方向,避开了奚华安的左脸却直挑他肩上的琴带,欺身而来的瞬间,在他耳边说道:“奚庄主还是这个样子,面对故人就下不了手。”
“故人?”
“抱歉,这琴我非要不可,得罪了!”
言罢,趁奚华安分神之际,用剑柄狠狠地撞了奚华安的左肩,夺琴而去。九娘见蓑衣剑客已经得手,奋力一掌推开了菩提琴师朝蓑衣剑客的方向飞跃而去。
“我们必须得快点离开这里!”
蓑衣剑客将九娘揽入怀中,九娘却有些犹豫地回头看向追上来的奚华安,露出了担心的眼神。
“放心,剑气的毒五个时辰后会消除,他不会有事的。”
九娘看着奚华安拄着剑跪在地上,手捂着胸口,表情有些微的苦楚,不禁咬了咬嘴唇,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
“对不起……”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菩提拎着裙摆,踏上了这座有二十年没有再登过的柳梢台,本以为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破碎往事会一幕接一幕的涌入脑海,本以为那些沉淀在心底的感情会化作泪水汩汩而流。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