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明就是带着这抹淡淡的微笑,离开了清虚观,走向了战场……
而风一,比武输了,只能留守观中。
“原来你那久彻夜不归,是背着我去勤学苦练……”
那一刻,他忽然很讨厌,很讨厌东明留给他的那个微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亦如潮水般退去。
此刻的风一,站在这石门内的另一番冰雪里,注目着被沉重的铁链拷锁着、被冰块包裹着的东明,有几颗晶莹顺着脸颊滑落,落入嘴里,又酸又涩。
耳边又想起东明的声音:“师弟,男孩子不能哭!”
风一提起衣袖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对着那冰块之中死人一般的东明用一种极为幼稚的语调,嘶吼道:“师兄,你若是醒来,我便再也不掉眼泪!”
不知道是不是他哭多了花了眼,那冰块之中的人,似乎动了动睫毛,睁开眼来。
时间回到几天前。
送走了清虚老道长,房文风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又睁开,看向那个粘着小胡子般的“娘娘腔”。一样的眼睛,一样高挺的鼻梁,和母亲一样的尖削下巴。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在心里喊了一声“姐姐”,可是别人却是听不到的。
然那粘着小胡子的“娘娘腔”此时正看着他,看到他微动的嘴唇时肩膀忽然颤了颤,迅速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沉兮师太依旧端坐如初,这是几十年来位居高座练就的仪态。可是身边的凌霜却是比不得她师父的,心中的那只小兽不知已“嗷嗷”叫了多少遍,她已经等不得了,有一股力量逼着她要勃发!
她看了看沉兮师太,随着师太缓缓放下酒杯的那一声响,她腾地站了起来,说道:“苏姑娘,我虽打不过你,但不代表你们就是在理的!”
“噢?凌霜姑娘有何高见?”苏小墨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凌霜。
“文风公子,您不但擅作主张主持‘五陵结客’,违背约定,”凌霜用余光瞥了瞥巫王和爞姬,冷哼道,“您还邀请朝廷藩王来会,已是坏了规矩,像您这样恣意妄为的人,怎么配——”
房文风问道:“配什么?”
“怎么配做凤夕山庄的庄主,又怎么配领导整个中原武林!”
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凌霜的齿缝间一个一个吐出来了,盈满了她对房文风的蔑视,对房文风的看不起,对房文风连刀都提不起却还稳坐高位的不服!
峨眉派,在上一届武林大会时输给了凤夕山庄,心中很是不服。特别是那种不败而战的感觉,直叫她们心中憋得慌,时间一久,那些沉淀在心中的愤懑和不平都化作厉鬼般的恨意,对凤夕山庄是唯想除之而后快!
“凌霜姐姐,你的系带松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在凌霜耳边响起,当年就是那个叫姬如雪的女人,站在奚华安身边的那个清冷如雪的女人,在说出这一句话之后,引起了哄堂大笑,招来了众人看她的****却又嫌弃的眼神,让她的脸面丢尽,名声全毁!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时她满脸通红,揪着上襦散开的系带跑下擂台时,师父脸上那种痛心疾首的表情——她让师父失望了,让众姐妹失望了,她——给峨眉派丢脸了……
不战而败,灰头土脸地离开,背负着众人不屑的目光……
她不服!
她发誓,她不会让凤夕山庄有好果子吃!
如今,虽然姬如雪和奚华安都不见踪影,她也无处寻找,但是凤夕山庄还在,房文风还在。哼,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懦弱书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棘手的,却是如何将凤夕山庄推下霸主之位。
这一次,她不会放弃!
“文风公子,你坐在那个位子上,凌霜打心眼里不服!”
房文风这才抬起眼,正式地看着这个要和他叫板到底的峨眉派大弟子,缓缓道:“不服又怎样呢?”
“请您让出盟主之位!”
此话一出,自然引起一番骚动,有附和之人,有犹豫不决的人,也有看热闹的人,更有偷偷溜走的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个粘着小胡子的“娘娘腔”已经离开了卧虎帮应该待在的席位上,不知去向。
巫王和爞姬虽然坐在场内,却形同坐于场外,焦点都在房文风一个人的身上。巫王百无聊赖地用木筷敲着碗碟,竟奏出一阵动听的乐声,在这骚动的吵闹声中辟出一条清静的路。爞姬与巫王相视一笑,她起身说道:“好好的一场聚会,大家吵什么吵?”
凌霜对这个穿着暴露浑身透着妖异气息的女子一直持以厌恶的态度,道:“这位娘娘,您恐怕没有资格参与?”
爞姬媚笑着坐上凌霜所在的桌子,那种蛊惑的眼神,竟也令她心里发颤,不敢直视。爞姬道:“这位姑娘,你要推他下台的理由呢?”
“理……理由?”爞姬离凌霜太近,凌霜觉得有些热,额际溢出一丝丝汗,勉强道,“之前我都已经说过了……他违背江湖规矩,自己……啊,师父!”
凌霜话未完,恰看见沉兮师太的五指已掐中了爞姬的后颈,怪不得爞姬刚才一动不动。
沉兮师太得意地厉声道:“这位娘娘,劳烦您解了我徒儿体内的毒,不然我也不会客气的!”
“哈哈,师太真会说笑,我哪有给你徒弟下毒?只不过……你要再不拿开你的手,可就要残废了哦!”爞姬“咯咯”地笑起来。
沉兮师太这才发觉掐住爞姬后颈的手指开始发热发麻,吓得赶忙收了回来,骂道:“妖妇,给解药!”
“你和你这徒弟,中的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毒。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又从哪里给你找解药呢?”
闻言,沉兮师太和凌霜面面相觑,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爞姬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场中央,高声道:“诸位对凤夕山庄有意见,认为凤夕山庄不再配当中原武林的霸主。起因,不过是上官世家的陵墓被炸一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了那几个字。
“墓,是我炸的。”
刹那间,万籁俱静,除了微风拂过爞姬脚踝的铜铃声响,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哐啷!”
寂静被打破。
“是她炸的?”
“是她炸的!”
“……”
“果然,是你炸的!”上官融月掠到爞姬身边,揪住了她的衣领,满眼怒火,“纳命来吧!”
爞姬一个闪身躲开了上官融月的攻击,制住了她的双手,说道:“融月,姨有不得已的苦衷。”
“姨?”上官融月一声冷笑,“你与我娘什么关系,你炸了她的墓,毁了她原本可以幸福的一生,你也配当我的姨!”
“融月,你误会我了……”
爞姬并不出手,只是不停地闪躲着上官融月的杀招,看得出来,她并没有要伤害上官融月的意思。
此时,忽有一匹人马入得庄来,官家模样。
车内的女子梳好发髻,理了理云鬓,对着镜子撕掉了贴在嘴上的小胡子,略施粉黛。
“圣旨到——”
那队人马直接行到会场里来,声势浩大,队伍中央是一鎏金舆,车内坐着的正是之前那个嘴上粘着小胡子的“娘娘腔”。一只白滑如玉的手掀开车帘,露出一位京城少妇清丽的面庞,一名小侍女搀着她下了鎏金舆。
房文风直接吓傻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来,遂急急忙忙朝着那队人马快步走去。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当先的一匹马上跳下来,走到了房文风的面前,展开诏书,宣读道:“凤夕山庄房文风接旨——”
在场众人无不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凤夕山庄‘天下第一庄’之称,着任护国之帮。钦此。”
复有两名小太监同举着一块牌匾走上前来,上书曰“天下第一庄大明”,“大明”是当今皇帝的名号。
大明皇帝要立凤夕山庄为护国帮派,毫无疑问,必然是知道了鬼宫死而复生的消息,想要再一次通过凤夕山庄之手除掉鬼宫。为了他的江山,为了他的政权,为了他的身家性命,更为了——他所谓的至尊威严!
可是,奚华安如今身在鬼宫……
他应该怎么办?
苏小墨紧张地侧头看了看跪在身旁的房文风,他却是面不改色,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波澜。
“谢陛下!”
房文风面无表情地接过圣旨,只有离他最近的苏小墨看得见他手背上暴露的青筋和颤抖的十指。
接下这道圣旨,就等于要与一生的好兄弟刀剑相抵,他到底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接下了这一道圣旨?
“文风公子,快快请起!”那小太监扶着房文风站了起来。
众人也都随着他站了起来。
从鎏金舆中走下来的女子快步走到了房文风的面前,爱昵地抚了抚他的头发,柔声道:“弟弟,近来可好?”
房文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答道:“文风近来一切都好,只是姐姐来了又走,颇有些……不厚道。”
闻言,房文馨不禁倒吸一口气,但很快又恢复那个爱昵的笑容,道:“姐姐这次来,便打算长住了。”
突然而来的圣旨,打乱了凌霜既定的计划,与峨眉派连成一线的那些小帮小派也都泄了气。天子都将其奉为武林第一,名正言顺,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信服呢?凌霜虽然心中愤懑不已,但也无可奈何,当晚就连夜赶回了峨眉山。“五陵结客”也就这样不欢而散。
第二日,众帮派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凤夕山庄。不过,巫王和爞姬没有走,上官世家也没有走。即便巫王和爞姬想要离开,上官世家也不会放他们走。炸墓一事,揭开一层雾,又是一重谜,兜兜转转,如今冤家见面,自然少不了“算账”这一场重头戏!
吵也吵过了,打也打过了,现在要做的是搞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
上官融月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娘要求你们炸的墓?”
爞姬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拿走了我娘的东西?”上官融月朝爞姬伸出了手,“还给我!”
爞姬怔怔地看着她,问道:“融月,你都知道啦?”
闻言,巫王也将目光全部汇聚到了上官融月的身上。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那东西对我娘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