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那男子翻身下马,对着奚华安的胳膊就是一拳,佯怒道,“你小子隔了这许多年还这么没长进,说了叫我名字的还喜欢‘前辈’左‘前辈’右的,真令人讨厌……”
那男子显然不喜欢别人把他称呼地太老了,多年未见了一下马不是嘘寒问暖,却是在这里指责别人暴露他的年龄,想及此房文风不禁偷笑。
他这一笑恰被那男子看见了,那男子便问奚华安道:“华安小弟,你这朋友倒是有趣得很!”
奚华安笑道:“这位是我衣弟,房文风。”
“久仰青阳先生美名,今日一见果不同凡响,”房文风倒也不怯场,倒是因为天气闷热而显得面红耳赤,倒要让人以为他羞涩寡见。
不想这青阳先生却是不介意,说道:“房家,乃帝都大户,能知晓我这山野村夫实属不易,就凭这里我也不和你见外。”继而对房文风投去赞许的眼光。
“咯……”
白大人扭动着肥胖的身体,在奚华安的肩膀上艰难地挪动着。
青阳先生便指着信鸽,对奚华安道:“你这鸽子有趣,爱吃果子,不管是什么果子,只要长在树上它便要吃。”说着,便随手扔了个果子,不想白大人竟还真的接在了嘴里,三两下便吞进嘴里,紧接着又是一声“咯”!
奚华安摸了摸白大人的脑袋,它才听话地站好了不再乱动。
酒壶盖子一挑开,青阳先生又啄了一小口,方才问道:“不晓得华安小弟要我盗这三弦琴是为何意?”
“我家娘子被虏往青泷山,这青泷山多的我不了解,却也晓得内有南疆的镇疆之宝麒麟尊,而看守那麒麟尊的便是一位叫琴三弦的老者。”奚华安解释道,“那人将我家娘子虏去,多半该是为了那麒麟尊。若是将这琴三弦的三弦琴盗来,便难以奏乐,也难以唤醒沉睡百年的麒麟尊!”
“原来你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嘛……”
青阳先生又啄了口酒,砸了咂嘴,那神态看起来悠闲至极,却也藏不住那一丝狡黠。
“华安小弟什么时候娶的娘子,怎么也没请我去喝杯酒啊?”
“这个……”奚华安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摆了摆手道,“且不说这些了,青阳先生还是先带我们到了青泷山再说罢。”
房文风却是皱起了眉头,问道:“这里往青泷山而去还有好些路途,然青阳先生似乎并没有用这许多时候,不知是为何故?”
闻言,青阳先生兴致一来,顿时开心地说:“这好办,以往要到达青泷山,不过两条路罢了。一位空行,二位徒步,如华安小弟所言,他们是乘白色大鸟离开的,便是到哪里的通常法子;而你们却是徒步,一般的人不会这么傻……”
说及此,奚华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讪讪一笑。
青阳先生扬了扬眉毛,笑道:“我倒是有一条密道,要到青泷山顶易如反掌,不过嘛……”
奚华安警觉道:“不过什么?”
青阳先生的脸上掠过一丝坏笑,认真地看着奚华安,有些抱歉道:“只怕……是要委屈华安小弟了……”
半个时辰之后,通往青泷山顶的一条小溪上,有一群人正在艰难地逆流而行,然而最先的那个人却像是漂浮在水面一样,像是躺在一条十分舒适的躺椅上一般悠闲地喝着酒,粲然一笑间,竟像是要化了风云。
殊不知在他的身下,被中原武林视之为龙虎一般的武林盟主奚华安,正在艰难地举着手上这个洁癖到死的男人逆流而上,溪水快要漫过嘴唇,手臂上青筋暴露却也没有叫苦。
他知道,在得到美人之前是一定要付出许多代价的,吃点苦不算什么……
青泷山顶的伊人殿里,七彩的琉璃棺材之中,沉睡的花伊突然动了动睫羽,拼着最后的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似乎看到了那想念已久的人。
“洵,你来了?” 那叫做洵的男人漂浮在半空之中,苍白的脸上却掩不住思念,他好像在奈何桥畔等了很久很久,久得都快要消失了一般地轻盈。只见洵缓缓地飘下来,飘到了花伊的上面,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花伊,我来接你了。”
“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洵,我好想你。”
花伊笑得很开心,没有注意到洵的脸上抹上了忧伤和心疼,洵似乎很想要保住花伊,奈何透明的身体怎么都不能停留在花伊尚有余温的身体上。
“花伊,为什么寻死?”
“我本来就该死,”花伊说的很自然,完全没有赌气的意思,好像是在努力地赎罪一般,只希望自己的醒悟能够赎尽自己犯下的过错,“如果不是我,南疆子民不会遭殃。”
多年前的那一战,若不是表姐爞姬来找她,若不是爞姬为了丈夫的野心却在她面前演地凄苦不堪声泪俱下博得了她的同情,得到了她的帮助,那百万苗军又怎么可能进得了南疆边境,又怎么可能……
花伊不敢再往下想,她不敢去想最爱的洵是怎样披上了战甲,怎样带着军队去收拾她酿成的残局,怎样又在她的一句戏言之下血溅四野再也站不起来!
好像是泪水滑下来了,冰凉冰凉了,不过感触得已经不是很清晰了。
“洵,我快要死了,对不对?”
“不,这不是死,只是回家了。”
“家?”花伊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了,好像就要飘起来一般,不管是不是死亡。只是这种轻盈的感觉好像很安逸,真的像是快要回家了一样。她微微抬起手臂,发现自己抽离了身体,竟然能够抓住洵的手掌。
“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回家了,可以一起去看爹娘……”
花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南疆的入口,看到了受伤的洵,把他带回了家。
“花伊,我喜欢你。”
“真的吗?那你愿不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只要在你的身边,我去哪里都可以……”
那个时候,只要一个柔情的眼神,只要一个实在的拥抱,只要十指相扣便是慢慢的幸福的快乐,哪里会有什么寂寞,又哪里会有什么孤独?
“洵,听说中原很漂亮。”
“在我的记忆里,中原很美,你想去的话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去见你的朋友们,还有……爹娘。”
“好。”
花伊把脑袋枕在了洵的肩膀上,牵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竟带着一些狠劲,掀起了满地的轻纱,胡乱地飞了一气,终又沉沉地落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再无生机。
雨过天晴,和煦而温暖的阳光却是不能温暖这寒气逼人的王宫。
没有人再见过那个新入宫的妃子,只是听说西园的小阁楼里住着一个疯了的女人,不能说话的哑巴,成天成夜巴在窗户上,呆滞地望着流云万变。
爞姬舞弄着手里的剪刀,“咔擦”一声剪断了燃着的灯芯。
突然暗下来的屋子令床上的巫王不悦地低哼了一声,说道:“爱姬今夜不读书了?”
“读再多的书,若是不能守住你的心,又有何用?”爞姬娇嗔道,然而目光之中却是透着喜悦。她自然知道西园的小阁楼上住着的是谁,自然也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会再也讲不出话。那个女人知道的太多了,想要得到的也太多了……
只有狠狠地动一动这手里的剪刀,才能彻底地斩断挡在她面前的牵绊!
爞姬站起身来,坐在床边,温柔地扶着巫王的额头,笑问道:“我这里有两个好消息,不知道殿下想先听哪一个?”
巫王点了一下她的鼻头,笑道:“爱姬既然都说了两个好消息,听哪一个又有何妨呢!”
“南飞雪回中原了,不过爻浪和火蝶九娘已经开启了通往南国仙宫的门,我想……要找到麒麟血会很容易。”
“嗯,一旦拿到了麒麟血,琉的计划就会不攻自破。我们只消隔岸观虎斗。”
看着巫王渐渐舒展开了的双眉,爞姬渐渐把身体缩进了被窝里,拉过了巫王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皮上,说道:“怎么样,什么感觉?”
巫王莫名地盯着爞姬在黑暗中却也明亮的眸子,纳闷道:“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爞姬不悦地赌气了小嘴,佯怒道:“看来殿下不喜欢我们的小公主或是小王子了……”
她只觉得额头上一阵温热,浓浓的吻便落了下来,带着磨不开的幸福,蔓延。
落到地上的时候,只觉得软绵绵的,竟然毫无痛感。本以为会跌入万丈深渊,却不想是这别致的竹屋软榻,隐隐有一股暗香涌动,扑鼻而来。
九娘睁开眼,下意识地朝身边摸去,却不见大祭司爻浪的身影。然而令她更为疑惑的是,分明是跌入了地洞掉下来的,怎么不见这屋顶有什么缺口。继而不禁警觉起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竹屋。
除了那用于隔绝室内室外的珠帘比较像姑娘会用的意外,反是桌椅板凳,笔墨纸砚,就连墙上挂着的字画都昭示着这个屋子的主人是位男子。她小心翼翼地下了软榻,走到桌案边上,随手拈起了一张未写完的诗作。
遒劲有力的笔道却带着一种淡淡的忧愁,表面上的坚强到底还是藏不住骨子里的脆弱,连这诗也写得闲淡。
“修成金骨炼归真,洞锁遗踪不计春。野草谩随青岭秀,闲花长对白云新。”
念及此,九娘突然饶有兴味地笑了笑,提起未干的毛笔,在那四句的下方又添了四句。
“风摇翠筱敲寒玉,水激丹砂走素鳞。自是神仙多变异,肯教踪迹掩红尘。”
轻盈提笔,一滴墨不小心滴到了写好的诗句上,晕开了很难看的阴影。九娘一下子着了急,直想着要用什么法子解决,全然没注意到有人掀起珠帘进得屋来。
“不用管它,那首诗是我胡诌的。”
九娘转眼望去,不想竟是好久不见的阿然,是觉得耳边一阵风过,手里的纸张已经被阿然夺走了。只见他面红耳赤,比她还要小心翼翼的样子,微微背对着她,偷偷瞟了两眼,脸色一下子变了,耳根子更红了。
“自是神仙……多变异,肯教踪迹……掩红尘?掩红尘……”
“阿然,怎么了?”
“啊……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