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爬了上来,中原的夜空从来都是灰蒙蒙的,哪里有南疆这般敞亮蔚蓝如明镜,干净地似乎能照出世间万物来。
“明天出发吗?还是一会儿就走。”
奚华安抱着脑袋,缓缓躺在了草地上,笑道:“知道她在这里,想去找她,随时都可以……”
青泷山下,几只小象追逐着四散奔跑,碾碎了刚刚绽放的花,落了一地残红。
清风掀起了幕蓠的薄纱,墨浅浅一笑,竟像是要把这阵风儿化掉一般。她驱着身下的白象往前走,沿着小道直往青泷山上而去。
“清风夕夜,灯花结怨?这青泷山看起来郁郁葱葱,行走间也觉得心旷神怡,并非如谣唱中所言哪般凄清哀婉啊!”
听到墨这般说,跟在身后的阿琪遂解释道:“姑娘不晓得这其中的缘由,固然觉得谣曲之中所唱与你所见所闻相去甚远。”
墨又道:“噢?那我倒是愿意听听这青泷山有什么故事。”
阿琪又笑起来:“姑娘问我,我倒是很乐意说,只不过您要是在上去之前就听我说过了,在见到故事里的人,就没有意思了呢!”
“故事里的人?”墨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是说祁月神女和大祭司都来到了青泷山么?难道这故事跟他们二人有关系?”
阿琪摇了摇头,说道:“这故事中的人与大祭司和祁月神女均没有关系,倒是可能和他们要找的人有关系。仓皇跑回来的阿喃姑姑说了,他们随着峡谷神女骑着大白神鸟来了青泷山,估计是要找到琉璃花。”
墨问道:“之前我一听说祁月神女来到了青泷山兴许会有危险便和你匆匆而来,倒还真没仔细想过这其中的原委。”她突然令身下的白象止了步,低眉深思,“阿喃为什么要跑回来,又为什么要和我们说?”
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其中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阿喃一直跟在大祭司和祁月神女的身边又怎么会突然回来?
莫非……
“糟糕,阿琪,我们必须现在就赶回去,一定要快!”
第一次侧象奔走,可是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若事情真如她猜想的那般,后果将不堪设想!
刺啦……
暗夜里的树枝将衣衫划破了一个很大的口子,阿喃慌里慌张地折断了挡着自己的树枝想要拼命离开。她的时间不多,先将琉器重的墨姑娘支走,再分出琉麾下的一半兵力对付陷入困境的大祭司,琉剩下的力量少得可怜。
如果不尽快和巫王取得联系,那一定会失去制服琉的最佳时机!
其实阿喃根本不晓得,这一局的关键根本不在她身上,因为她没有这么大的价值……
爞姬再端不住手中的酒盏,不过一个哆嗦,便令它摔了个粉碎。
若干的哑巴侍女慌里慌张地争着来收拾,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爞姬的表情,并非是不关心,而是畏惧。这个动人而妖艳的女人一直都是满面笑容,从没有这么生气过。若是她生气了,便是“惊天动地”,不可碰。
摇曳的烛光落入她漆黑的眸子,映出一片纷繁,却盖不住那丝落寞。爞姬微微挥了挥手,那些匍匐于身前的侍女们听话地退到屋外,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生怕做错了一点丢了性命。
爞姬无奈了露出了一丝笑容,自言自语道:“在她们眼里,我竟也是如此地可怖么?”
手边还是那本中原来的诗词录。
“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飏。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
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
不知道为何,心中竟也会泛起一丝丝的疼痛,仿佛这辈子都难以平复!
“原来,你终究还是骗了我……”爞姬言罢,愤愤的推翻了桌子,酒壶杯盏瞬间摔了个粉碎,没有一个完好的,就像她被生生撕裂的心,再难拼接。
这是她做南疆王后的第五年,也是她作为南疆女主人的最后一年,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巫王纳了一位新选上来的美人。听说是琉将军的妹妹,和姐姐长得很像,不论是眼睛、鼻子、嘴巴,亦或是行走间的风韵,都像极了。
她急急忙忙地冲到了新来的美人屋子里,谁料恰好碰到前来临幸的巫王,尴尬地打道回府。转过几道回廊,穿过半缕斜阳,日光晒到臂膀的瞬间,却是生生冷了打了一个哆嗦。
屋漏偏逢连夜雨,旧痛新伤接踵而来。
“听说殿下终于纳了新的美人,是琉的妹妹星缺。”
“是啊,听说这个星缺美人长得和王后的姐姐可像了!”
“噢,是么?以前就听说殿下本来想娶的就是雀娘姑娘呢,没想到……”
“嘿,你们别再瞎说了,听说雀娘很早以前就不在人世了……”
姐姐,不在人世了?
爞姬紧紧地揪着胸口,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软,便什么也不晓得了。
再次醒来,却躺在了自己的寝宫,熟悉的香味和烛光,最期待的那个人没有出现,最期望得到了抚慰也不过化作了一片浮尘,空空如也。
“事已至此,总得做些什么!”
爞姬呢喃着擦干了眼泪,急急忙忙地翻着梳妆台,总算找到了那把多年未用的银梳,小巧可爱的银色雪花点缀在银梳的柄上,若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是爞姬的“爞”字。
“还好,找到了,”她面无血色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红润,像是握住救命稻草般地握着那把银梳,急急忙忙推门而出,恰遇到刚跑回来的阿喃,“你怎么回来了?”
阿喃附到她耳边说道:“已将琉身边的得力之人都支走了,这是最好时机。”
闻言,爞姬满意一笑,说道:“很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匹快马朝着东边奔驰而去,马上的男子手中拎着一个黑色包裹,里面包着的正是那把银梳,像盛开在花海之中的一朵雪花,诡异得令人着迷……
嗖——一支长箭破窗而入,直直定在床头的那面墙上。巫王披着散发,斜斜靠在榻上,衣襟微敞,胸膛半露,月光透过纱帘入得屋来,恰洒落在那抹秀色之上。
美貌的姑娘和衣而卧,手臂却搭在他的腰上,不肯挪开,他竟也没有半点想要把那手臂挪开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不远处那宫殿里明灭无常的烛火,微微颤动的嘴唇似乎在说着三个字,对不起。
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只见那带着几丝魅惑的嘴角微微勾起,快要融化了一夜的寒光,终究温柔地推开了那搭在腰上的手臂,才取下飞箭定在墙上的信纸。
“已经办妥,稍等。”
呵,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既然已经办妥,又何须稍等,这些人越来越不听自己的话了。
继而他又转头看向身边的那个女子,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很抱歉,今夜以后你都不能说话了。真可惜,你长得这么像雀娘,却要跟着琉做这样龌蹉的勾当,叫我如何面对爞姬?这样子,也好。”
只见那女子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埋在手臂下的嘴里传出了低低的呜咽,流出的那缕鲜血被月光照着显得十分明显,她惊恐地看着身边这个说过要取自己为妻的男子,神情莫辨。
轰隆一声,又是震天雷响。
“清明已过,竟还是风雨无常。”
巫王掀开了被子,披上长袍,缓缓走向窗边,想要拉回那敞开的窗子,不料正好看到了对面那栋宫殿里前来关窗的人,一时间怔住了,雨水淋湿了袖口。
目光交织,爱恨怨憎,仿佛全化进了那夜来的大雨之中,淅淅沥沥间没有落到地上,却是落到了心坎上。
看着那关窗人突然移开了目光,合上窗户消失在帘子之后,巫王也怔怔地取下了撑着窗户的竹竿,怅然若失般回到了床边。
“到底,她还是生气了。可是不论如何,这南疆的女主人,始终只有她一个……”
巫王重新点亮了本已吹灭的烛灯,心中已被惭愧填满,哪里还察觉得到来自背后那股灼热的目光。新纳的那位美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来,两行清泪滑过脸颊留到嘴角,融进了干的血液,透着绝望和愤怒。
“咳咳……”
听到了巫王的清嗽声,守护在门外的两名侍卫立马推开了门走进来,单膝跪地等候吩咐。他回头看了床上那名女子两眼,面无表情地对侍卫说道:“你们仔细看守她,千万不能让她离开寝宫半步,但也不能耽误了一日三餐。”
“是,我的王。”
巫王拎起了竖在门边的那把雨伞,准备出门,然不过转瞬,竟有将雨伞放回了远处,头也不回地往大雨里走。
一名小宫女急急忙忙地朝王后寝宫跑来,由于跑得太快伞也没有撑稳,本不该淋湿的地方全给淋湿了。爞姬听到了急切的敲门声,连忙走来开门,小宫女一看见她就马不停蹄开始汇报。
而她的目光,却是越过了那名小宫女,看向了瓢泼的大雨之中,那抹艰难前行的身影。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最后一步,本可以踏进屋子,却又在犹豫之后收了回去。
“我可以进去吗?”
巫王已经完全被雨水淋湿,活像一个被扔到海里好不容易爬出来的难民。爞姬心中经不住一笑,面上却挂着恼怒般的冷漠。
“为什么不打伞?”
“因为我习惯了你为我撑伞。”
爞姬的扶着门框的手臂不禁一颤,眼神有了些变化。
“不是有了给你撑伞的人么?”
“我知道你烦她,把她解决了。”
巫王说得轻描淡写,解决了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就像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爞姬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和残酷,然而这一刻却还是觉得有些可怖。
不晓得是雨凉了,还是心凉了,她的身子竟在发抖。
“如果你嫌我不干净,就留我在门外让雨水洗一夜好了。”
爞姬终是僵持不住,湿了眼眶,哭着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姐姐她已经走了很久了?”
闻言,巫王缓缓闭上了双眼,原本平静的脸上因为抽搐而皱起来,看上去痛苦不堪。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是才知道,你会相信么?”
巨雷轰顶,一道闪电突然劈来,爞姬被吓得乱了手脚,一不小心直接扑进了巫王的怀里,还是那熟悉的感觉,只是被雨淋湿了觉得冰凉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