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产生于人类社会实践中,是人类对社会生活美和艺术美进行审美和欣赏的实践经验总结。中国美学史源远流长,唐代以前有关绘画的美学思想和美学理论,都以散论形式出现,还没有一部较为系统的绘画美学著作。直至晚唐,张彦远通过实地考察,记述了唐代书画发展的真实情况,完成了《历代名画记》,才填补了这个空白,为后代提供了宝贵的史学资料。作为思想家和美学家的张彦远提出了自己的美学观,系统地构建了自己的美学体系。
在构建绘画美学范畴体系过程中,首先从哲学美学来说,张彦远将绘画本体是“一”的观点与哲学的“道”联系起来,对绘画艺术美进行探究,这就从哲学上把握绘画创作美的规律和特征,使绘画创作中具体美学问题的解决有了深刻的哲学理论依据。本体论是研究事物存在的本源问题,一切事物的产生、归宿和变化都离不开本体。在张彦远看来,绘画创作中的“妙”“形”“神”等美学范畴都不能脱离本体,都是在本体“一”中变化的。由此,张彦远提出了“发于天然”的绘画审美新观点。在张彦远的艺术评论中,还认识到了水墨山水画“运墨而五色具”的艺术魅力,而且提升了水墨人物画和花鸟画的艺术魅力,实属难能可贵。他还讲到了王维等用水墨画山水,殷仲容用墨画人物、花鸟等对今人探讨水墨画的源流发展以及对后世的影响有一定的意义。写意画在中国绘画发展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它要求通过简练的笔墨,写出物象的形神,表达作者的意境。张彦远虽然没有直接提出“写意画”的命题,但他在《历代名画记》中阐发的有关绘画写意的观点和见解,却成为后世提出的“写意画”的主要内涵和审美特征。
(一)书画同源与书画同法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卷一《叙画之源流》中总结和梳理了唐以前关于书画起源的种种说法,通过研究和考证,首次提出了“书画异名同体说”。他对“书画一体”的观点做了全面的论述,他的这种看法被后世继承与发挥,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如赵孟頫诗云:“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须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同时,他也强调了“书画用笔同法”,“昔张芝学崔瑗……国朝吴道宏,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援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历代名画记》卷二《论顾陆张吴用笔》中,张彦远在博采众说的基础上,加以自己的总结推论。他认为书画不仅同体同源,而且笔法相同,并且二者在发展过程中互相促进。除此之外,他还提出了“识书人多识画”和“工画者多善书”的观点,并通过具体事例加以阐述。张彦远的“书画同源”与“书画同法”理论对后世影响深远,对之后书画理论的发展也起着重要作用。
(二)论绘画的社会功能
张彦远从封建统治阶级的立场出发,全面指明了绘画艺术的社会化功能,并将其纳入中国绘画美学的理论体系。
《历代名画记》所涉及到的哲学、美学、审美社会学等各个体系所形成的综合体,初步构成了中国绘画美学的理论体系。
张彦远承前人之言,从人与社会的角度强调了绘画对于成就教化和人伦方面的作用;从“天”与自然的角度强调了穷神变、测幽微方面的作用,体现了人与自然的结合。更为重要的是他将绘画与六经并论,认为绘画艺术的地位与经、史同等,大大提高了绘画艺术的社会功能,比前人更全面、更深入。同时,张彦远还说:“图画者,所以鉴戒贤愚,怡悦性情。若非穷玄妙于意表,安能合神变乎天机?宗炳、王微皆拟迹巢由,放情林壑,与琴酒而俱适,纵烟霞而独往。各有画序,意远迹高,不知画者,难可与论。”从宗炳、王微的身上总结出作画“怡悦性情”的功用。
张彦远又是在严格的正统绘画思想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评论家,每以见多识广而自许。对于流行一时的风气,他并不完全赞同。他虽然崇尚自然,但审美意趣又是以形神兼备为最高境界的。当有些画家在技法方面突破了传统而独创一格时,他往往只是谨慎地加以认可。对那些脱离传统较多的画家,还表示出些许的不满。如唐代的王洽,性格癫狂,善画松石山水,兴来之时,往往以头髻蘸墨作画,一时名声很大。但张彦远对他的画却并不很欣赏,觉得他的画没有什么稀奇。如此看来,张彦远崇尚的自然,是有一定尺度的,随性写境固然重要,但还应当遵循绘画的自身规律,体现绘画的根本特征。
在张彦远以前,已经有不少人根据他们对绘画艺术的理解程度和鉴赏水平,提出了各自的品评鉴识标准,但张彦远还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提出了一个新的品评系统。这当然不是说前人的品评一无是处,否则张彦远不会在自己的著作中继续引用那些评论,而是说明不同的时代风气和不同的审美观,可以产生不同的艺术标准。这是在艺术发展过程中,接受与被接受的两者之间各自有所选择的必然结果,也是时代风气对于绘画艺术可以产生直接而巨大的、有时甚至是决定性影响的具体反映。
(三)对六法的认识与发展
何为“六法”?谢赫在《画品》中明确指出:“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模移写是也。”这是我国绘画理论中最为本质的、扼要的、完整的创作纲领。谢赫最早在《古画品录》中以“六法”对照品评每一位画家,但对其本身及每一法的内容并未做任何阐释。直至晚唐的张彦远,才在《历代名画记》中特别以《论画六法》一节,作了专题的分析研究,并以“六法”的标准评论历代画家的创作,这也充分证实:张彦远是中国绘画理论发展史上第一个最为全面评述“六法”的画论家。张彦远认为“六法”是绘画创作与批评的重要准则,画家要做到六法兼具,是极其不容易的,要具有一定的尺度和法则。这六项评论标准,是站在绘画创作的理论高度而展开的。他将“六法”视作绘画创作批评的一个完整纲领,强调了“气韵”和“骨气”是绘画的根本所在,“气韵生动”列于六法之首,指作品完成后的艺术感染力,是绘画创作最终要取得的艺术效果。所谓“骨法,用笔是也”,强调用笔的骨力。在他看来,中国画是以线条为造型基础的,既离不开用笔,也离不开用线的气力与气韵,正如他所说的“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张彦远又提出“意存笔先,画尽意在”。传神、气韵都有赖于用笔。将骨气、形似、立意与用笔紧密联系在一起,拓展和丰富了“六法”的含义。在经营位置方面,则认为画面的结构布局十分重要,强调画家在作画前要胸中有丘壑,安排好整体与局部的构造,使画面协调统一,磅礴大气而不杂乱。至于传模移写,张彦远认为这是画家的本业,是极其重要的,六法中的前几条都是围绕绘画创作来说的,此条则是讲绘画的临摹学习阶段,是创作的前期过程,是每一位画家必须要经历的学习阶段。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对谢赫“六法”的阐释深入、细致、全面,对后世“六法”的研究起到了奠基的作用。纵观今天的中国画创作,画家们仍然以“六法”为基本原则,运用新的时代笔墨,创造更新更美的作品。
在《历代名画记》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理论——自然论。
张彦远不拘于古代品评方法,他提出以“自然”这罕有一词:“自然者,为上品之上。神者,为上品之中。妙者,为上品之下。精者,为中品之上。谨而细者,为中品之中。余今立此五等,以包六法,以贯众妙。其间诠量,可有数百等,孰能周尽。”他将绘画依高而下分为“自然、神、妙、精、谨细”五等,规定其核心乃是“自然”并将谢赫的“六法”内容包容进去,强调在绘画中,美丽的色彩和纹理是自然而出的,是出于画家的本真表现而非刻意而为的,他认为,作画最忌讳的是,在物象表面的色彩纹理的细节上,画得面面俱到,谨慎细微过了头,而显示出羸弱之意。好的作品并非刻意去描绘对象,而是艺术家自然而然创造的结果。对画家来说,他所强调的是无意为之而为之的创作意境,艺术家要做到忘我的境界,是长期积累而达到的一定高度。对作品而言,他反对描摹物象的每处细节,强调作品自然生成,视作品的自然为成败的关键和评价优劣的一项根本尺度。
虽然在我国的文学论中,早有“自然”这一范畴用于文艺批评,而在画学中,却直到张彦远才得以明确,并阐发其在画学中的重要作用,将其置于品评作品的最高境界,使得“自然”一词在今天得以广泛使用,意境深远。
(四)绘画的审美风格论
在绘画的审美欣赏活动中,人们总是特别注意画家及其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创作个性和艺术特色。一件优秀的艺术作品往往具有鲜明突出的特性。这种个性表现于内容与形式、思想与艺术的和谐统一中,是画家追求的独立风格,也是史论家品评画作的重要因素。画家的情感气质和思想行为必然影响作品内容和艺术特色,因此要将两者结合起来加以分析。例如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称王羲之为人爽朗,具有高洁的气质,因此在评价他的书法作品时要将这种性格风格体现出来。一种画风的形成,还受时代气息的影响,社会实践和创作实践相互融合,主观与客观相互作用,逐步形成而来。
张彦远首次在审美意识上自觉地将绘画风格作为美学范畴体系的一个重要课题来探索,从中唐以前和中晚唐画家风格和作品风格等方面,作了审美观照和审美评价。古代画论家并不用“风格”二字来说明作家、画家创作的个性和特色,往往用“品格”“体性”“风骨”“风貌”等不同的词语来描述。他评述中唐以前画马高手韩幹的作品:“骨力追风,毛彩照地”,“古今独步”;评吴道子:“因写蜀道山水,始创山水之体,自为一家”;评阎立本“变古象今”。在评论中晚唐画家作品风格时又集中说:“又若王右丞之重深,杨仆射之奇瞻,朱审之浓秀,王宰之巧密,刘商之取象”;“道芬格高,郑町淡雅,梁洽美秀,项容玩涩,吴恬险巧”。他的这些描述极其精到,为后人了解我国古代山水画风格提供了宝贵资料,弥足珍贵。他的画体风格论更是反映了唐代绘画美学理论研究的“新变”,他的“画有疏密二体”还开了后来写意画和工笔画的先河,拓展了后代对画体风格和流派的研究,对中国画之后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在对唐以前的画家作品风格特点评述时,张彦远多采用征引前人话语的手段,而对晚唐画家品评,则多以自己的话来叙述。对晚唐数十位画家作品分别深刻揭示,从美学范畴对其进行审美评价。从中我们可见晚唐的艺术品评是丰富多彩的。在同一时代,画家的创作形式往往不尽相同,具有共同的特征,形成作品的时代风格,因而,不同时代表现出不同的风格特征,《历代名画记》对我们进一步总结古代绘画创作时代风格发展的历史经验,对促进今天中国画的发展有巨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