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医院,站在奶奶的护理室前,久久没有勇气踏进去。手里的检查报告有些烫手,缠满纱布的手根本无法握紧。
“电流穿过耳朵损坏了部分的听觉神经,导致了神经性失聪。”
“这种情况,是外力导致的耳听觉神经、大脑的听觉中枢发生病变,而引起听力减退,患者短时间内会恢复一些听力,但这种听力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
慢慢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吗?
奶奶的化疗已经耗进了所有的钱,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支付我昂贵的治疗费。
也许……也许失去声音的过程会很缓慢,慢到我习惯这朦胧的世界,慢到可以和奶奶敞开心扉。
手里的震动将我的思绪拉回,屏幕上闪烁着“周晨”两个字,呆愣愣的盯了许久,直到屏幕一点点暗了下去,还是没有接起来的勇气。
如果周晨知道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一个失去听力的人,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呆在公司了,更别说这次的米兰珠宝展了。
又是一阵震动,我犹豫的打开手机,发现是周晨的短信。
【周晨】:心然,发生什么事了?
文字打了又删,一腔委屈和不甘都化成一句话。
【我】:没事。
这次的珠宝展……想了很久才决定发这句话,心里堵堵的,汹涌的情绪哽在嘴边。
被人猛的一拍肩膀我下意识收起手机,回过头去,是奶奶护理室的小护士,我朝着她抱歉的笑了一下,准备离开。
她奇怪的打量了我一会,对于我鬼鬼祟祟出现在vip护理室非常的疑惑。
“唉唉!你是病人的家属吧,病人说要见你。”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说话时的嘴型,结合耳朵听见的细弱的声音,我居然“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第一次这么高兴能听得清楚别人的声音,心中有什么破壁而出,微笑着向她点头。
我还不是废人,还能听到声音,能看到声音,上帝在关上那扇门的时候并没有缝隙也堵上。
奶奶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我进门的时候她正坐起来,见到我就开始向我招手。
“心然,过来。”她脸上的褶皱一下子推了开来,舒展的笑着,脸色红润。
我上前握住奶奶的手,感受到手下温度心里莫名的安心起来。
“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奶奶一眼发现了我手上的纱布,关切的表情让我眼眶发热。
“烧水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每次说谎都不敢去看奶奶的眼睛,生怕她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来。
我不知道的是,在奶奶眼中我闪躲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怎么那么不小心……”奶奶也不多问,只是拉住我受伤的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腿上,手避免碰到我的伤口,心疼是真。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着,手上的伤口也变得不疼了,疲倦感席卷而来,就像雨中跋涉的人遇见了一方庙宇。
“刚才看到外面的人影,就感觉是你来了”奶奶一边拍着我的手,一边带着溺宠的看着我。
“嗯。”我点点头,眼神紧紧的盯着奶奶的嘴巴。四周的声音远一点就听不见,奶奶离我这么近,声音都有些模糊,只能尽力辩识着。
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常一些,“听”不清的话都是用微笑替代回答。
跟奶奶聊了许多,我“听”的准确率应该是越来越高了,一般都用简短模糊的话语来回答她呢问题。
“心然帮我去倒杯水。”奶奶突然想喝水,我应了一声,转身去倒水。奶奶从来不会主动让我去做一件事情,在我转身倒水的时候奶奶干瘦的手毫无预兆的摸上我的耳朵。
耳朵上温热的触感让我整个人僵了起来,不敢回头身体也不敢动。我感觉奶奶好像在说着什么,也可能在喊我,但是我却听不清楚能,摸着我耳朵的手一直在颤抖。
果然不该见奶奶的,从小到大只有她最了解我,甚至连我每天吃多少饭正不正常都能知道。
蓦然红了眼,我的鼻头酸胀的有点想哭,抓住杯子的手也不稳了起来。
“奶奶别摸了。”声音不觉的带了一丝颤抖,想咽下情绪却无法做到。
“我的心然……”我模糊间听到的这一声让我最后的神经崩溃了下来,眼泪簌簌的掉在手面上,寖入纱布,留下一个暗色的圆点。
我放下手边的东西,慢慢的回过头来,奶奶的眼睛闪着泪水,从深陷的眼窝流淌出来。
“我的心然…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看见她的嘴巴一直在呢喃着,知道她在喊我的名字,所有的记忆在脑中迅速翻滚。
“奶奶……”我开始大哭起来,索性把之前所有的委屈都化成泪水流个干净。一下子扑进奶奶干瘦的怀里,窝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嚎啕。
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滴眼泪都不会掉直到一声不吭的来到奶奶怀里,才开始大哭。
“心然,不哭了。”
头发被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我哭的有些窒息的感觉,脸颊都开始微微发麻。耳朵的嗡鸣声叠起,我像是被世界隔离了一般,那样的无助和悲伤。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听奶奶见我心然了。
手下用力抱紧奶奶,生怕一个瞬间就被剥夺最后一点享受的权利。
我想起来普希金的诗。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我的岁月就在那样静静地消逝,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魂,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我的岁月可能就是这般充斥着悲伤与绝望。
我渐渐的停止了抽噎,像是哭累了一般,我便窝在奶奶床上睡着了,这么多天的疲倦终于在这一瞬间放下了,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想明天的太阳一定比今天的更新更明媚,因为在梦中带着七彩阳光之下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
等我在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奶奶坐在病床上,见我清醒就说了一句话。
“心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