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宫墙上堆积了一夜的雪,时不时簌簌地掉落,一枝红梅从墙外探进来,在这银装素裹之中显得颇为喜庆艳丽。
女子的步子因此景止住,她抬头仰望良久,不发一语。
她似是被这一点迷离的红恍了眼,又好像透过它,看到了这宫墙之外的,她向往的一切,她曾经珍视的一切。
“娘娘,天冷,雪刚刚止住,莫要在屋外呆久了。”身后的婢女拿来一件毛皮披风,细心地给女子披上。
女子恍若未闻,仍旧出神地望着,一袭白衣傲立雪中,出尘独立,冷风吹起她的衣袂,雪白似浪花翻飞,又似是直冲九天的白鹭,展翅翱翔,不受约束。她的美,是动人心魄的,但在这重重宫围,显得格格不入,一如囚禁在金丝笼中的海东青。
她有着一双绝美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卷,却又似是哭过一般,挂着几粒珍珠般晶莹的水珠。她的眼睛似一汪秋水,楚楚动人,黑色的眸子隐隐透着一股神秘的暗红,本应是妖冶而夺人心魄,但如今只余下了死水一般的寂静,黯淡无神。
一片片宛若鹅绒的雪悄然降临,纷纷扬扬,如梦如幻,飘落在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飘落在皇宫的璀璨的琉璃瓦上,飘落在她的墨发上,又融化成水珠,一点一点凝聚,顺着鬓角滑落。
“娘娘,求求您还是回屋去吧,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您腹中的孩子啊!”
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哀求,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她的手落在隆起的肚子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狠狠地攥紧了那层衣袍,指甲嵌进肉中,近乎要把这上等的料子撕破。
她怎么会有这个孩子?怎么有了这个孩子!
“娘娘!”一个婢女急忙上前,按住了她的手,一下子泪流不止,跪在地上哽咽着哀求,“娘娘,求您不要想不开啊……这个孩子若是出了差错,全宫上下可都是要陪葬的啊……娘娘,奴婢求求您了,奴婢给您磕头,求您发发善心救救奴婢们吧……”
她紧握的手最终松开,自嘲似的轻笑一声,苍白无力,只剩下绝望。
连她最后的一丝骄傲,也要被践踏到泥里去么……
那婢女在雪地里已经磕了满额头的血,她也懒得再去搭理,绕过她走进了屋子。
她缓缓地推开门,不出意外的,多了一个人。
那人全身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下,看不清面容,但浑身散发的阴暗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何人?”她护着肚子,谨慎地开口。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长姐。”
男子摘下斗笠,一条狰狞的刀疤从他的嘴角一直延伸到额头,似是一条蜈蚣弯弯曲曲地爬行着,原本俊逸的容颜因此变得分外可怖。
他手里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嘴角的笑意透着癫狂,像是索命的鬼魂一般,一步步朝她走来。
————
父皇直至驾崩都没告诉我一件事——
为何要将我关在葵园。
虽然他的解释一直都是我身有恶疾,要在外头安心调养,但,十五年了我身体倍棒儿吃嘛嘛香,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这样低级的谎言父皇您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葵园里山珍海味,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做皇帝享受的,恐怕也不过如此。但十五年了,我竟然从没踏出这个破园子一步!
十五年来,我绞尽脑汁,尝试了各种法子。
葵园外重兵把守,硬闯是肯定行不通的,再者轻功这种高大上的东西,我也是肯定没有的。
但这些困难岂能阻挡百折不挠热爱自由的本公主?我一直坚持“不放弃不抛弃”的原则,排除种种行不通的战略方案后,将战地转向了地下。
于是乎,不知从啥时起,我开始挖地道。挖了十几条,除去挖到半路有蛇、挖到葵园外的河里去的几条,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挖到了葵园外的小树林。逃跑计划正要开始,激动的心情还未平复,只闻耳畔一阵风掠过,我被五哥如拎小鸡一般,扔进了葵园。
从此,以葵园为中心的几十里内都有重兵把守。
往事不堪回首,我认栽还不行么。
窗外月朗星稀,淡淡的光华透过窗户纸映向屋内,撒下一段昏黄的剪影。
我趴在桌上,一只肉胳膊撑着脑袋,叼着毛笔,闷闷地盯着桌上的宣纸。
小短腿荡啊荡。
宣纸上的随笔涂鸦,不堪入目。
文人墨客什么的果然不适合我这种高雅的气质。
啊啊啊啊!无聊啊!
跳下凳子,哀怨的小眼神儿在卧房内扫视一周。
盘里的桂花糕吃腻了,女红根本就不想碰,拨浪鼓早就不玩了。在破房内根本无事可做。
不行,得找点儿乐子。
我在房内来回踱步,愁眉紧锁,摸了摸小下巴。
作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做的事一定要高雅、不能偷偷摸摸,更不能有恶作剧,找乐子也一样。
衣柜里的衣服不下百套,都被得整整齐齐,我扭头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小心翼翼地从柜子的底部翻出一件有些破旧的红衣,嘴边贼笑。
换上那件衣服,我打开桃木梳妆盒,取出眉笔淡描,轻点朱唇,盖上厚厚的脂粉。
嗯……够惊悚。
我满意地摸了摸脸蛋,对着铜镜得意一笑。然后哐当一声,径直摔下了凳子。
以后扮鬼真的万万不能照镜子。
哎呀,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我爬起来理了理衣服,提着一个惨白的小灯笼晃晃悠悠地出了门,踏着醉酒的脚步,准备去干这损人利己……不对……是活跃气氛的大事。
“小翠……秋菊……”我颤着音在园里瞎转悠。
奇怪,转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我在园内穿梭,守夜的丫鬟们居然一个都没在,廊上的烛光忽明忽暗,葵园里静得只听见我的脚步声。
攥着灯笼的手冷汗涔,我莫名地有些慌乱,缩了缩脖子。
还是先回房,今晚行动暂且取消。
刚一转身,一阵阴风吹来,吹乱了我的小毛发。眨眨眼睛,廊上仅有的几根蜡烛居然全灭了。我手里的灯笼晃了晃,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生怕也灭了。
所幸随风闪了闪后,还是不负众望的燃着,散发着清幽幽的光。
我拍拍小胸脯,松了口气,但小灯笼也仅仅能照亮脚边的一块。不晓得是不是多疑了,四周似乎多了几道黑影。
身子瑟瑟发抖,打了个哆嗦,双手合十,嘴里轻声念叨着: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看来此地不宜就留,先溜为妙。
我低头,提起小短腿就准备硬着头皮冲回卧房,目光不经意间发现。我似乎踩着了什么不明液体,绣鞋有点湿润,抬头看,这东西居然是从廊边的灌木丛里流出来的。
奇了怪了,莫非有人在那边撒尿?可是不对啊,尿应该渗进土里,怎么还顺着花台流出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心爱的小灯笼移过来,我壮着胆子凑近了一看,立马吓得屁滚尿流。身形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回过神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拼命往后挪。
居然是血!
肥大的衣衫如抹布拖在后头,裙角在不知何时浸在了血中,竟地上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惊叫已然提到嗓子眼,却被吓得发不出声。
混乱间,小灯笼被我扔到了一边,滚到了灌木边上,照亮了那块血红的地。
地面上的一大滩血还未干,又被灌木中流出的覆上了,青石砖被染红了一大片,在微弱的光线下洋溢着妖冶的光,腥味间好像还夹杂着一股奇异的芳香。
如此恐怖的画面我一刻也不想停留,几乎撒腿就跑,可前方,夜色浓稠如墨,吞噬了一切光明,僵硬地屹立着的鬼影,仍没有离去。
进退维谷,走哪边,都是未知的危险。若此时大声求救,或许守卫们能听见,但等他们来时,说不定我早就身首异处。这种拿自己小命做赌注的事,我是万万不会做的。
为今之计,还是把我的宝贝小灯笼拿到手。鬼怪小说,奇闻异事里的不是都说嘛,妖魔什么的都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