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哥……”噙着泪花儿,董贵妃娇滴滴地扭着迎了上来,我见犹怜模样。微微摇头,董荣赶紧使了个眼色,恭顺地行了一礼。
玫红一扬手,便摈退了宫人,董贵妃步步生莲地逼近,眸光幽怨,柔声道:“我被贬此处,都十来日了。也不见你……来瞧上一眼。”
眉角一皱,董荣淡淡道:“瓜田李下……再者,我来了又能怎样?后宫争宠,我如何插得上手?”
眸光一横,幽怨愈甚,董贵妃翩然转身,低眸间,余光瞥一眼身后,冷冷道:“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可会有今日的飞黄腾达。”
拱手鞠了一礼,神色愈发漠然,董荣道:“娘娘光耀了董家门楣,实乃董家之福。”
“我不要什么福!”凄声低喝,董贵妃猛一转身,泪顺着眼角滑落,一字一顿道,“我只要女子的幸福!我入宫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你心知肚明。”
董荣稍稍退了一步,眸光躲避,低声道:“臣还有事,告退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扬手扯住玄青腕子,董贵妃执拗地紧了紧,泪滑落嘴角,涩人的苦,道:“你可知这些年,我过的什么日子?啊……你教我,学他,像他,才能博得他的宠爱。我……做到了。可你知我是如何做到的吗?我的身体里像住了个恶魔。白日里,她是我,飞扬跋扈,黑夜里,我……还是我,我被她逼得……吓得……瑟瑟发抖!”
玄青腕子动了动,董荣稍许回头,低叹一气,却依旧神色漠然,冷冷道:“我叫你带好那个孩子,本是为你好。想为你我讨来一张护身符。将来即便……哪知你?”
落寞地垂手,泪淌了满面,尽是委屈,董贵妃竟环手搂住董荣,恋恋地贴上他的肩头,哭得像个孩子:“我错了,可我……控制不了我的脾气。”
“你……”董荣一个劲掰腰间的手,一边心慌地环顾四下,急切道,“叫人瞧见,你我死无全尸。松手!”
闷声摇头,董贵妃反倒搂得更紧了,喃喃道:“我已是个弃妃,没几天好活的了,倒不如死得痛快些。”
“糊涂!”低声一斥,转瞬,董荣不再掰腰间的手,反倒握着玉手轻轻婆娑,柔柔声线,哄道,“丫儿,别闹。放心,你只管什么都别做,那颜家丫头,交给我,我自有法子除掉她。”
贪恋地阖目,董贵妃伏在玄青肩头,轻轻嗯了嗯,顺从得似只羔羊。
“去……”玫红衣袖一挥,董贵妃冷魅一笑,撂下一个小纸包。
瞟一眼小纸包,吓得直抖,十七八岁的宫女拨浪鼓般磕头求饶:“娘娘,求您了,奴婢实在不敢啊,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奴婢……”
“住口!”冷厉一喝,额角青筋都似现了出来,董贵妃倾着身子,放大瞳孔,恐吓道,“你没得选,除非……你想做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兄。”
僵住,宫女哽咽不止,片刻,颤颤地摸着纸包纳进怀里。
玉堂殿花苑凉亭,颜儿搂着小宝儿掂了掂,嘟着嘴,拧了拧嗓子,粗了粗声线,瞪了瞪眼,装作男子模样,道:“小宝儿,我是谁?叫爹爹……爹爹……”
掩嘴一笑,冬儿接过宫女递上的冰镇莲子羹,搁在石桌上,讨巧道:“小姐,您还真有法子。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还从没见皇上这般开心过。皇上饮酒都少了,脾气也好了。”
笑瞬即褪尽,心头一瞬尽是荒凉,日日讨人欢喜,原想自己必是欢喜的,可……为何竟是苦不堪言?中秋婚期近在咫尺,为何自己半点待嫁女子的欢喜雀跃都无?倒是,午夜梦回,无一日思绪不曾腾上雍山山顶……落寞垂眸,几许无精打采,颜儿搂着小宝儿贴进怀里。
“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鼓着腮,冬儿低下了头,低声嘟哝,转瞬,又推了推食盘,道,“小姐,不如喝口莲子羹去去暑气吧。”
瞥了眼石桌,挤出一丝笑意,颜儿伸手去接,忽的,娥眉一蹙,低眸一瞧,掩了掩鼻子,尽是宠溺地说道:“小宝儿不乖了哦,又尿了。”
冬儿伸手要抱过孩子。轻轻拂开近侍,颜儿搂着孩子起身,乐滋滋道:“走,找奶娘换尿布去。冬儿,你们别忙了,我自己去,莲子羹你们喝了吧。”
奶娘小心翼翼地换着尿布。颜儿坐在一旁,痴痴瞧着,一会点点小宝儿的鼻尖,一会戳戳粉嫩的肩窝。
“小姐,小姐,不……不好了。”小太监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哭道,“冬儿和……都……都……”
闻声一路小跑,穿过长廊,只见凉亭廊椅上倒靠着几袭清绿宫裙,余下的宫人乱作一团,心提至嗓子眼,颜儿紧了紧步子,拂开众人,一瞧亭内,泪蒙了眼。
冬儿口吐白沫,鼻血滴落,浑身抽搐,身旁的两个宫女亦是如此。俯身紧紧搂去冬儿,颜儿惊乱地抚了抚,瞬即,扬声喊道:“愣着做什么,传御医,快,快给他们灌水。”宫人闻声,急忙照做,可不几时,清绿宫裙止住抽搐,静若几汪死水。
颤颤地扬手掩住冬儿的眼,泪啪嗒滴落,颜儿抽出帕子,轻轻拭了拭带血的唇角,狠吸一气,抬眸近乎拷问地望着一众宫人。宫人皆弱弱退了一步,吓得周身轻颤。
“小姐,膳房的烧火丫头,悬梁自尽了,想是畏罪自杀。”
捏着小纸包,空拳紧得凝脂几近透明,颜儿顶着日头一路狂走。宫人碎步追赶,颜儿偏不愿上步辇,倔强地一路赶奔承明殿。
首领太监远远就腾下玉阶,迎了上来,谦卑地低声止道:“颜儿小姐,皇上正与大人们议政,叨扰不得。”
低瞥一眼,颜儿紧了紧手,娥眉稍扬,绕开一步,便又要上殿。
“唉……这……”
正在此时,董荣弓着腰退出了殿,低瞥一眼玉阶下,眉头一皱,避退着绕去殿角下殿。抬眸一瞥不打紧,目及董荣,星眸似汪洋掀了巨浪,颜儿不顾太监阻拦,蹭蹭便踱去殿角台阶,拦截董荣。
避无可避,董荣顿在几阶开外,眉目掠过一抹戾气,朝太监暗使眼色,悠然自得地踱了下来。
那谄媚嘴脸似挂着一抹幸灾乐祸的隐隐笑意,怒由心生,颜儿腾近一步,甩手便是一记耳光,缩了缩隐隐发麻的手,颤声斥道:“你们兄妹有什么都冲我来,何必使下药的下作手段,累了无辜!”太监惊得退了几退。
一懵,脸颊麻木,瞬即,似燃炭般炙烤,噬心的屈辱,董荣怒目回视,只是一瞬,怒气尽散,扬指拨了拨唇角,竟露出一丝恭顺笑意,俯身行礼,道:“颜小姐,卑职着实冤枉。”垂眸间,眼珠子骨溜,心中暗涌不祥,莫非又是她沉不住气,心底难掩愠怒,时下却唯想息事宁人,若惊动了正殿的主子,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董荣竭力抑了抑,低声近乎请求:“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求小姐给卑职留点颜面。卑职什么都可以解释。”
环顾四下,玉靥微微一红,颜儿合手紧了紧,狐疑地望着董荣,怒气不减。
瞥了眼首领太监,董荣阴了阴眸子,几许急切,压着嗓子悄声道:“小姐难道一点不好奇,皇上为何迟迟不出殿?”
见颜儿半点不为所动,唯是执拗地缠着自己,眸光怨毒忿恨,无奈,董荣贴近一步,悄声道:“事关苻坚生死,你我换一处说话。”
一怵,凝脂玉面褪作一缕天山孤雪,近乎惨白……
暗喜,董荣不动神色地挪开步子引路。一路默默相随,前一瞬急怒攻心,这一瞬慌乱蚀骨,颜儿合手互掐,指盖儿陷入虎口里,生生作痛,却唤不回迷蒙的那丝清明。
荷花池畔,四下无人,董荣总算住步,余光低瞥一眼故作镇定的颜儿,阴险一笑,淡漠道:“不管玉堂殿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断不知情。”
“哼……”轻蔑一笑,颜儿扬着下颚,傲视一眼,道,“我凭什么信你?你们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是她下的手,也是你授的意。我……”
语气骤冷,眸光微敛,泛起一抹霁光,道:“可不是好惹的,我绝不容我的人白白冤死!”
“哈哈……”冷笑,董荣一副有恃无恐模样,句句紧逼道,“笑话!我为何要多此一举杀你?你分明死期已近,还真以为能母仪天下不成。”
迎着颜儿错愕探究的眼神,董荣逼近一步,冷冷道:“你不来找我,我今日也会去找你。你骗得了皇上,却骗不了我。你可知,皇上此刻在做什么?正和赵韵、赵诲密谋捕杀你的情郎呢。六月十八,皇上寿辰召众臣入京,那日便是他的死期。”
朱唇褪作一抹浅色流丹,星眸滞住,嗓际哽住,鼻息浑浊,颜儿只觉力不可支,虽竭力克制,却已失声,吐不出半字。脑海一瞬空白,他说的似假还真,竟是故弄玄虚引自己上钩,逼自己通风报信、失信于苻生?还是……不敢细想,那赵韵、赵诲与董荣是苻生的三大亲信,若真如他所言,那……
“呵呵……”越发得意,董荣嗤笑道,“别想着你的情郎能逃过此劫。你可知,你的小宝儿……”
董荣笑得微弓着身子,摇摇头,喃喃道:“果然是心有灵犀,否则你怎会糊里糊涂救下了他的孽种,留张催命符在身边?”
“你……说什么?”低颤,颜儿一把揪住董荣,惊恐得似一只陷入阱底的幼兽,几许瑟瑟发抖。
不屑地抽手,董荣退过几步,得意洋洋道:“不错,雍州的东海王府世子是顶包的,假的!我早就想告诉你,我倒想看看,你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呢?还是冒死去送信呢?哈哈,你死定了。我只消告诉你这个消息,你就死定了,你说,我犯得着下毒吗?”
“你——”牙缝里挤出一丝颤音,惧怖、绝望,颜儿颤巍巍地指向董荣,瞬即,唇角勾起一抹残冷笑意,道,“我为何就死定了?御前密谋,你却悉数告诉了我。我死,你也活不了。”
面色一变,董荣阴着眸子,冷冷打量眼前女子,倾城容颜再添一股子孤傲之气,当下分明威胁自己,却依旧透着摄心之美,心底一惊,难怪苻生对她倾心至此。当下竟暗涌一丝悔意,此等女子若为自己所用,自己还愁什么,为何偏偏就与她为敌了?须臾出神,暗自筹谋,董荣不由垂睑。
不容退缩,得一鼓作气,得先发制人,颜儿垂手低眸,他不能死,小宝儿不能死,自己也不能死,深吸一气,振了振,抬眸间瞟见池水倒映一抹明黄,忽的,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