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宫女跪伏殿中央,颤颤地不敢抬头。
“怎样?”沉闷之音夹着几许焦虑一丝怯弱。
“回……回禀陛下,姑娘确是处子。”埋首磕着地砖,中年宫女颤声回禀。
唇角微嚅,眸子闪过一点亮光,苻生幽幽地拂手,屏退宫人,几许轻快地起身迈步,望及殿门,不由一怔,愣愣住了步。
抠着殿门,指甲划得紫檀木吱吱作响,白森森的纱布隐隐渗了几缕殷红,星眸蒙着泪却燃着焰,朱唇微颤,钻心蚀骨的耻辱震得周身轻搐,颜儿倔强地吸了一气,竭力噙住几欲夺眶的泪水,愤愤道:“这是验明正身吗?我说用心来换,可没说买一赠一。若要我的人,就休想要我的心。若要我的心,现如今就休想要我的人。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换了!两样都不换了!你说过,东海皇叔是世上最疼自己的人。他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报答他的好?杀他的嫡子、嫡妻、嫡孙,你爱杀便杀,黄泉路上只要你还有脸见他。”
泪,闷声淌下,颜儿拂袖拭了拭,转身蹒跚地离去。
眉头紧拧,怒红了眼,眼见她转身离去,心竟是一慌,苻生疾步追出了殿,一把扯住玉臂,不由分说地猛一拽,抑着嗓子低吼道:“岂容你说不换就不换!”
猛一个踉跄,竟一头撞在明黄怀里,心底一阵厌嫌,右手被死死钳住动弹不得,颜儿使命甩手,又抬起左手死劲推了推明黄,几许歇斯底里地哭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仗着自己是君,我奈何不了你。可,今日的羞辱我记下了,要我的心?除非你挖了去。以心换心?你根本就没心。你不配跟我换!”
怒噬了心,苻生钳住两轮玉臂,眸子涨得赤红,鼻翼微颤似喷着愠火,晃了晃清绿,薄唇扯了扯,喘息急促却不得一语。
玉靥挂着泪珠,梨花带雨的娇弱,眸光吐着细焰,透着不容践踏的孤傲,颜儿一咬唇,哽咽道:“你莫不是又要杀我?我虽怕死,可……你要杀便杀。”
泪痕不似挂在玉靥,倒似利刃划过心头,竟丝丝刺痛,愕然,打记事起头一遭感到胸腔掠过一丝痛意,痛竟也叫人贪婪,气息渐平,怒火渐熄,苻生缓缓松手,垂眸瞟了眼缠裹纱布的柔荑,丝丝殷红刺得胸腔痛愈甚,痛竟叫人隐隐雀跃……
掌住玉腕,细细瞧了瞧伤口,苻生暗叹一气,唇角浮起一丝痛意却扬起一抹魅惑笑意,轻声道:“成交了……朕没心?朕虽没爱过谁,可……朕若是爱了,朕会让朕爱的女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你会瞧见的。”
心咯噔,难以置信地瞅着眼前之人,从前一瞬受尽屈辱的歇斯底里中抽身而出,几分后怕却几分畅然,如今又是几分惶恐几分怀疑,成交了?自己当真如愿换来了东海王府平安?他嗜杀若此竟会如此好哄?心一慌,颜儿急急抽手,碎碎退了一步,双颊腾一起一抹潮红。
掌一松,心却是一舒,木槿如蒙秋雨,泪痕未褪几许楚楚,此刻又似映着夕晖,染赤霞如施胭红,心竟隐隐涌起一丝愧疚,苻生贴近一步,眸光竟是几许闪避,竟几许支吾地解释:“方才……朕……不是什么验明正身,朕……只是……你的心若在苻坚身上,便不配跟朕换。”
心一怵,做贼心虚般恐惶,颜儿强撑着扬起眸子,迎着对面笃定眸光,竭力抑住嗓音扯谎道:“东海王与哥哥是生死之交。我们并无苟且,没皇上想的那般……龌蹉。我……自幼信佛,杀不得生。皇上用我作饵,诱杀东海王府,我怎能袖手旁观?”
不置可否地扯扯唇角,苻生直勾勾地凝着星眸,似要望穿眸底心扉,一瞬,几许闪避地垂眸,瞟及纤纤玉手,眉头一蹙,毫无征兆地打横着抱起颜儿,朝殿内走去。
脚一空,心一慌,难掩的怒气,颜儿死劲推了推,怯弱地斥道:“你要做什么?你怎么说话不算话的?”
驿道,夹着幽幽雍水,沐着夕阳,格外孤清,远远眺望,长安城角楼仿若依稀可见。马儿孤零零地啃着青草,子峰满脸悲戚,落魄地倚着杨柳树瘫坐地上。远处马蹄声急,痴痴望了眼扬尘,子峰爬起迎了过去。
一勒缰绳,马儿长啸……夕阳拽得驿道中央的孤清身影老长,眉峰一蹙,苻坚跳下马,明眸惊恐,瞟了眼子峰,便慌乱地奔向柳树下的马车。
“别找了。颜儿……进宫了。”扬声,悲戚,无奈,夹着一丝淡淡幽怨。
“你疯了吗?”苻坚转身,一拉揪住子峰的领口,几近低吼地质问,“我要你带她走,你却……她是你的亲妹妹,你……我这般是为什么,你竟不知吗?”
扬手猛地拂开领口的手,双眸腾起一缕莫名怒火,子峰迎面推开苻坚,吼道:“你道我想?啊?我那傻妹妹不忍心眼睁睁看你送死!”
眸光交错,怒皆酸作漫天的苦楚……亲卫顿在几尺开外,避开二人,遥望远处。
仰头望天,明眸腾起一抹轻雾,苻坚疾迈几步,腾上了马。
“站住!”喝止,子峰一把揪住缰绳,眸光紧逼,声却落寞放缓,道,“颜儿托我一定拦住你,长安,你休想再去了。她的心思……你若懂,就成全她。”
氤氲雾簇,明眸潮润不堪,苻坚仰头望着天际,喉结微颤,手却执拗地扯着缰绳,紧得马儿前蹄乱踢。
泪蒙了眼,子峰一甩缰绳,无奈、悲壮、酸楚皆化作低沉一句:“颜儿有情有义,不愿一走了之,当哥哥的……再心痛,也当成全她。颜儿说,无论如何,她有法子让东海王府的人毫发无损。我……信她,颜儿不是懦弱的女子。你……你若有心,若真想救她,便该回雍州。”
“她一个女子,能有什么法子!”苦楚封了喉,嘶哑一声低吼沉闷几近无声,一滴晶莹坠落,轻沾马鬃,苻坚狠吸一气,双手紧拧缰绳,紧得青筋微凸。
周身一搐,泪夺眶,子峰扬手捂住眼,急急别过脸,闷声道:“颜儿叫我转告你……她不怕死了,连死都不怕,旁的……就更不怕了。她等你……等你去救她。”
喉结一哽,双眸结了严霜,遥望远处角楼黑影,眸光闪过一抹怨毒,狠吸一气,苻坚一扭缰绳,扬鞭回走雍州。
掌灯时分,承明殿变得诡异,周遭都似隐隐飘着幽灵。一个激灵,颜儿抠着榻沿怯怯地往外挪了挪。
呃……脚禁不住缩了缩,颜儿低眸怯弱地瞟了眼明黄,绯红双颊烤得愈发通红。
手顿住,抬眸瞟了眼灿若桃红的玉靥,心湖微波浅漾,苻生垂眸,眉角紧蹙,对着玉琢脚心倒了倒药粉,指尖轻柔地捻着纱布,翼翼地缠绕起来。近侍远远候着,斜着眼,难以置信地瞟望这头。
头埋得愈发低,颜儿局促地扯着掌心的纱布,咬咬唇,道:“皇上,明日就会放他们回雍州,对吗?”
手又是一顿,眉角儿蹙了蹙,唇角浮起一抹蔑笑,苻生淡淡斥道:“手才包扎好,若不想我再来一次,便只管扯吧。”
手僵住,颜儿一撅嘴,缩了缩脚,不示弱地回嘴道:“宫里自有医女,哪用劳烦皇上。皇上不过借着包扎的由头,趁机……轻薄我罢了。”
呵呵……笑扬了眉,苻生甩开手,淡淡瞟了眼玉足,便直勾勾地凝着枕榻,傲慢道:“轻薄?你还真是自视甚高。伤口血淋淋的,你道好看?笑话。是你说朕没心,朕不过是叫你瞧瞧朕的好。只怕将来朕对你太好了,好到你受不起。”
颜儿急忙蜷腿,趿着鞋下榻,碎碎地退了两步,脚疼得些许哆嗦,瞅着明黄,心底慌乱蚀骨,却装作若无其事模样,蛮横道:“我累了,要回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