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死啊!”身材臃肿的宫女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骂骂咧咧,“公主没叫停,你竟敢停,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真当自己是世子妃不成,呸……能不能当,还得问过公主。”
青色衣裙一摆,马韵如已被胖宫女揪扯着出了亭阁,凄然地望了眼颜儿,唇角绽起一丝微笑。
“做什么?”颜儿顾不得,一把攀住胖宫女,忿忿地睁大了眸子。
“又来个野丫头,居然敢在这儿撒泼!”一把甩开颜儿,胖宫女扯着嗓子朝迎上来的宫女喊道:“把她拉下去,丢去给柳丫头做伴。”宫人们应着便逼了过来。
小太监一急,堆着笑奔了过来,求道:“好姐姐,这可使不得。这位小姐可是陛下的贵客,怠慢不得。”
鄙夷地睨了眼颜儿,胖宫女移眸狠戾地瞅了眼马韵如,揪住青色衣领的手紧了紧,便扯着青衣朝院落深处拽去,道:“你是瞧临春坊蒙尘了吧,又挑事……”
“颜儿小姐,你……”小太监拉也拉不住,求也求不止,既是陛下贵客又怠慢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领着颜儿去临春坊,一路不住叮咛,“临春坊原是陛下修建给世子妃的住处,可……哎,如今这儿除了打扫的宫人,无人居住,颜儿小姐,你瞧一眼马小姐,可就得离开啊。”
颜儿心不在焉地点头敷衍,又紧了紧步子。临春坊静谧地坐落在凉宫一角,典雅古韵,较之刚才的梧桐院落,更显中原韵味,颜儿却顾不上瞧一眼,蹭蹭便入了院。小太监杵在院门口,犹豫一瞬,还是没迈进去,只是微扬着嗓子嘱咐颜儿早去早回。
珠墙角一丛芙蓉,冰明玉润,玉白雕栏下一泉流水潺潺,芙蓉宛若美人临镜,波光花影分外妖娆……
颜儿俯身凑近红蕊闻了闻,扬指拨了拨花瓣,此花分明头一回瞧见,却是似曾相识的迷蒙。
呲……呲……板刷清洗青石地砖,飘起几点寂静之音。
循声望去,朱唇轻咬,颜儿不由疾迈几步,朝跪伏石砖木木刷地的青色身影踱去。手一僵,马韵如回头一望,急忙谨慎地扫视四下。
双眸氤氲雾簇,颜儿扫了眼乌青渗水的地砖,强吸一气,颤颤道:“六儿姐姐,你怎么?”
“嘘……”马韵如撂下板刷,急忙起身,未及站稳,膝盖一屈,险些跌倒。伸手一搀,颜儿贴近一步,泪盈了眶。攀着颜儿的手,马韵如直了直身子,温婉一笑,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两姐妹拾着幽径,蹑手蹑脚地窜入临春坊最僻静的里院,弓着身子钻进假山后的芙蓉花丛里。
颜儿捧着马韵如通红的双手,扬指轻轻抚了抚红肿的手指,屏住呼吸哽道:“这……千金公主为什么刁难姐姐?”
眼眶幽幽一红,马韵如抽回手,紧了紧空拳,瘪着嘴道:“我是凉王为千金公主挑选的侍读,说是说闺中姐妹,哼……公主待我还不如奴仆。”
“姐姐……”
振了振,马韵如笑笑宽慰道:“别担心,这点苦我挨得住。我与王子张曜灵……自幼结了亲,他真成了世子,我便是世子妃,到时……”
凝着充满希冀的眸子,颜儿蹲着挪近一步,道:“刀儿……怎不见她护着你?”
眸光一敛,马韵如盯着地上的泥土,道:“柳儿?她替我受过,正……受罚刷……虎子呢。”
虎子……那可是马桶,月影宫头号玉兔几时受过这般屈辱,颜儿睁大双眸惊愕地瞅着马韵如,痴痴道:“千金公主这么刁蛮,姐姐好歹是将军府的小姐,王子的未婚妻,怎么?”
苦苦一笑,马韵如悻悻道:“这公主,可是凉王早两年花了足足一千两黄金寻回的长女。便是裴王后,也忌她三分,她罚的人,宫里谁敢求情?曜灵也不是没求过,可越求越……”
鼓了鼓腮帮子,颜儿忿忿道:“连王后都治不了她?哪有这种公主,母亲的话都不听的。”
不由莞尔,马韵如抚了抚颜儿的手,道:“裴王后又不是她的生母,她的生母可是凉王已故的世子妃。裴王后哪里敢惹她。不说她了,你怎样?”颜儿轻声絮语地唠唠雍州的见闻……
“呵呵……不要嘛,叫人瞧见……”
娇媚之音颤落几瓣芙蓉,一袭藏青锦服缠着一抹淡紫轻裙飘然入了院。眸子一惊,马韵如赶紧捂住颜儿的嘴,愣愣摇头。两姐妹不由屏住呼吸,透过斑驳的芙蓉枝叶,盯着院落卿卿我我的二人。
“怕什么?临春坊连只苍蝇都见不到。”
嬉皮笑脸的狰狞面孔惊得颜儿不由扭头与马韵如对视一眼,马韵如显然亦被惊到,长宁侯张祚成日一副道貌岸然模样,今日怎地?
淡紫轻裙柔媚一漾……马韵如愕然,捂着颜儿的手亦坠了下来,呼吸都一瞬胶着。颜儿瞟向千娇百媚的娇容,虽保养得当,却绝非十八少艾模样。
“怎会是她?”马韵如垂眸禁不住嘀咕。
“谁?”
愣愣地摇头,马韵如嘘了嘘手指。直待一青一紫的两抹身影扭扭捏捏地上了阁楼,两人才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院落。
一晃数日,凉王张重华病情日渐好转,已能正常临朝主事了。这日清晨,宫中太监早早候在世子府,传旨孙老爷不必入宫侍病。原来,当日是凉王元配谢氏的生忌,每年这日,张重华都罢朝独处,悼念亡妃。
临春坊,张重华背立玉白雕栏前,默默地凝着水照芙蓉出神。
“父王……”
嚅唇一笑,张重华不曾回眸,唯是淡淡叹道:“凝儿,瞧这芙蓉花,开得多好,你母妃一定喜欢。”
张宛凝扫了眼清淡芙蓉,嘟了嘟嘴,挎着父亲的臂弯,撒娇道:“父王,别犯愁了,我们进去吧。”说罢,便拽着父亲朝正殿踱去。
张重华宠溺地瞥了一眼,扬手抚了抚女儿的腕子,微微摇头。
长寿面热气腾腾地飘着香味,张宛凝却不情不愿地暗叹一气,木木地捻起银箸。
瞟了眼女儿,张重华微微一笑,道:“杂粮面未必合你胃口,可你母妃极喜欢,便当为她祈福吧。”
张宛凝撅了撅小嘴,悻悻地扫了眼桌案,伸手便舀了一勺蒜泥和进面里。一怔,张重华望了一眼,摇摇头,含笑咀了一口。
幽幽冥色,世子府却亮如白昼,凉王张重华竟屈尊驾临。
“陛下,您的病已近痊愈了,饮食务必清淡,便无大碍。”
张重华满意地点点头,招了招手,赞道:“有劳孙大夫,孤重重有赏。”近侍已捧着满满当当的一盒珍宝呈了上来。
一愣,孙老爷挪退一步,推辞道:“陛下,老夫此次出诊分文不取,只求陛下为小女讨个公道。”
“这是当然。但这酬金是孤的一份心意,孙大夫务必笑纳。”
孙老爷免不得又一番推辞,实在推不过方千恩万谢地接了下来,临了又是一番客套请辞……
想着明日就该启程回家,颜儿心底纷杂,既思念外婆,又放心不下六儿,痴痴愣愣地循着宫灯不经意间已步入世子府西面的院落……惊愕,梧桐飘雨,芙蓉迎面,竟似回了凉宫临春坊。
“哎,陛下节哀才是。世子妃在天有灵,该感恩陛下的一片深情。”老妪掌着宫灯,摇头唏嘘。
“谁?”张重华听得石子滚落之音,扭头只见颜儿胆怯地杵在院子门前。
“颜儿小姐,这是世子府禁地,你怎么?”老妪赶忙迎了上来,又扬着嗓子道,“来人……”
“我……陛下……”颜儿福了福,支吾道,“我闻着……花香……才……”
“罢了……”张重华摆了摆手,轻笑着踱下石阶,对着颜儿和蔼道,“既是惜花之人,便一同赏花吧,否则白白浪费了这满院芙蓉。”
欣然一笑,颜儿欠了欠身子,以示谢礼。老妪沉了沉眸光,心中暗暗道奇,自太子妃离去,这院落除了千金公主和自己,陛下从不允人闯入。
一高一矮两袭身影,月白淡灰缓缓溶入似雪芙蓉。月光朦胧,洒落蓁蓁绿叶,投映几抹黛青孤影,秋风扬起,拂落一阵花瓣清雨……
摊开手掌,捧起几点盈白落花,颜儿抬眸一笑,啧啧赞道:“比雪花还美。”一惊,张重华凝眸树下药童,这盈盈笑语似曾相识却缥缈若云。
“陛下……”老妪指了指凉亭石凳,恭顺地请道,“奴婢备下了长寿面。”
“孤已用过了。”张重华瞥了眼身侧,转念又说道,“饿了吧?来……”
执起银箸,颜儿询问地望了眼对坐的君王,又搁下银箸,轻声道:“世子妃的寿面,我……外公定会怪责我不懂礼数。”
“呵呵……”爽声一笑,张重华捻起银箸塞回颜儿手中,道,“寿面越多人吃,她……便越有福,无碍的。”
抿唇一笑,颜儿低眸凝着长寿面,银箸拨了拨,细细地把蒜泥拣至碗沿。眸光幽闪,张重华不由伸手止住了颜儿的腕子,微扬的唇角惊愕地扯了扯。
羞赧地笑了笑,颜儿扬起左手挠挠后脑,嘟着嘴道:“这味呛人,我……”
木木地垂下手来,张重华痴痴地凝着迎面的熠熠眸光,嗓际咽了咽,眼眶竟蒙了一层轻雾,片刻,重重地耷下眼睑,似坠入沉思。
颜儿僵住,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地搁下了银箸。
唇角微嚅,张重华腾地站起,疾步离去。颜儿缓缓起身,僵在亭子里,不知所措……
翌日清晨,孙老爷一行便启程回家。姑臧城门前,颜儿心中突涌一阵悲戚,恋恋不舍地挑开窗帘,朝远处的凉宫角楼遥望,回眸间吓得急急撂落了帘子。
“怎么了?”
颜儿望了眼孙老爷,竭力定了定神,强撑着挤出一丝微笑,心头不安湍涌,若海怎会在这儿?她一来,影武必然随着,恐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一哆嗦,颜儿急忙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