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长脑子吗?谁借你胆子自作主张的?”司马復揪提着黑影,空荡荡的袖管迎着晨风诡异地飘荡,“你可知布一枚棋有多难?叫你接替影武营,就是看重你忠实稳重。哪晓得你这般意气用事!”
嗝……何离打了个酒嗝,由得他撒气,含含糊糊道:“主公,我的性子你知晓的。那个白虏孽种杀了莫愁,我怎能眼睁睁看她活?我要给莫愁报仇,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司马復松开手,冷冷别过脸去,“人没杀成,还损兵折将。”
何离总算醒了几分,面露愧色:“主公若不放心,我去除了张婉——”
“不必!”司马復比手,成竹在胸模样,“她既这般想见我,便给她个机会。张婉凝暂且留着,没诱饵哪成?”
“那秦国?”
“哼,区区一个丫头就想铲平我月影宫?”司马復一记冷笑,回眸道,“放心,我早留有后招。”
晨曦暖暖地洒了进来,铜镜折射一缕橘黄光晕,擦亮了睡榻紧闭的星眸。
“公主,您总算醒了。”
由着小草搀起,颜儿挤出一丝微笑,解嘲道:“装痴扮傻真要不得,昨儿个竟把自己装进去了,居然真睡着了。”
小草嘟嘴:“得了,又没外人,您就别强撑了。半夜都发热了……”小草起身,捧着衣袍送了上来:“拽着那人的手不放,也就罢了,还……还一个劲说‘别走’,瞧您那样,我就知不是装的。”
脸唰地一红,颜儿别过脸,依稀记得他守在床头喃喃了一宿,还道是做梦。
小草噗嗤一笑,宽慰道:“该害臊的怕是秦王。我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那般心细的。温水帕子怕烫了你,纱灯怕耀了你的眼,汤药又怕苦了你。要不是那张婉凝撒泼,叫唤了整宿,一早又寻死觅活的,再来人请八回,他都不会走。”
微微一怔,颜儿若无其事地由着小草穿戴,淡淡道:“休要胡说。他是他,我是我,再无半点瓜葛。”
小草愣地顿下手来。
颜儿抬眸,加重了语气:“我此番留在秦国,入未央宫,是有要事,并非为他。对他的无礼霸道听之任之,不过是……罢了,多说无益。若是我佯意与他亲近,那也只是……美人计,皮影戏里唱的那样,懂吗?”
小草着实不懂,又动起手来:“过去是没法子,如今,你若欢喜他,何不成全了自己?”
“休再提他了。欢喜?他是怎样对我的,你清楚得很。换你,这样的男人,你还会要?”颜儿几分动了气,索性置气道,“我嫁猫嫁狗,也不嫁他!”
伸手去敲门,指节几近叩上了紫檀木却雷击般缩了回来,苻坚僵在当下,脸色阵红阵白。
“若是他真废了一后一妃呢?”
“呵呵……”一记苦笑,“他若做得到,除非日出西方。我本就没做指望,不过想他知难而退罢了。想来可足浑毅已回了邺城,怕是都向父皇求亲了。父皇说得对,刀光剑影,想要活命,便得一手执矛,一手执盾。他?和昨夜那把匕首无异,刀锋对着我的心口,我再不会犯傻了……”
“陛下……”房内声音虽细,却听得分明,方和瞧见主子脸色惨白得瘆人,悄声道,“不如先用早膳,再来探望公主?”
颚骨一紧,苻坚扭头便走,蹭蹭阔迈几步,骤然打住,猛一回头,冷厉道:“传令,摆驾阿房宫。传孤口谕,正值农忙,孤要视察雍水一带。文武百官即日起前往阿房宫议政。”
“诺!”
“龙城公主遇刺受惊,特赐与孤同乘。”
方和愣住,女子如何能坐龙撵?主子莫不是气糊涂了?抬眸时主子早已拂手离去。
雅公主府,后院佛堂,经文袅袅……
内堂,嘎吱门一开,苻雅碎步迎了上来,眼眸映入那抹泥色僧衣一刻,泪盈了眶,却是靠着房门,反手带上了门栓。
“公主,您怎能强请寺里的师伯们来府上诵经呢?”
“我有何法子?你都多久没来府上了?”苻雅委屈,那泪便落了下来,“公主?你不该叫我阿雅吗?”
明曦的脸嗖地红至耳根,眼神逃避:“贫僧被住持师伯……关了禁闭。今日……府上请得急,住持师伯才放了贫僧,不过想贫僧……了断尘缘罢了。”
泪眸凝住,苻雅颤颤地急迈几步,攀着明曦的胳膊,脸色煞白:“了断?如何……了断?”
明曦抽手便想合十,低垂着眸,赧色愧色折磨得净白的俊脸惨不忍睹:“好在……贫僧不曾逾礼,公主请保重。”说罢,扭头便要走。
苻雅死死抱住他,仿若揪紧救命稻草般:“明曦,别走。与你相识相知,我才知,上半辈子都是白活。别走!”
“阿……雅,算了,放手。”明曦轻轻覆着簌簌发抖的背抚了抚,“你贵为公主,即便再嫁,也该嫁王公贵姓。我一个和尚,配不上你,即便我欺师灭祖,还俗娶你,也只会累你招人耻笑。何苦呢?”
“我不管!”温婉的女子头一遭发了狠,眼眸簇着细焰,直勾勾地仰视着眼前佛一般静谧的男人。
明曦招架不住这样的目光,渐渐地,眼睑耷了下来,连带着眼角都耷了下来。可顷刻,唇边炽热,似燃起烈焰,眼波一转,她竟……
苻雅踮起脚,紧紧攀住他的颈,不由分说地盖住他的唇,任两颊烧得滚烫,偏执地把一世苦守的柔情化作了这浓情一吻。边吻边哭,舔到泪水的苦涩,却迟迟等不到回应,便如同吻着的竟是一尊石雕……唇边的烈焰无声地熄了,苻雅无力地滑下手。偏着一刻,腰际一紧,铺天盖地的皆是这个男子的气息,裹住了身,裹住了唇,裹住了心……苻雅依稀觉到背肌丝丝凉意,再度睁眸时,竟已是一丝不挂,迷离间,只见那双桃花轻坠着埋落心头。颤栗,幸福地颤栗,苻雅闭了眼,远方吟诵的梵文远不及耳畔的粗喘抚慰心灵,“呃……”竟不知自己原来还会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