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绣婆子瞅见,急忙起身,如临大祸般。
“都退下吧。”声线都有些抖,颜儿拂退了众人,哪里管这点小伤,撂开绣绷子,一把揪住小草,“消息坐实?”
“嗯嗯……”
手无力地耷下,颜儿只觉心慌,芸儿姐姐说他摔下马,肘子脱臼了,这才不过三月,他如何能上战场?从未见他动过刀枪,虽说氐族儿女个个能骑善射,可……局促地揪着衣襟,颜儿就这么呆坐着,熠熠的眸光就这么熄了下去。
小草低瞥一眼,嘟嘴道:“早知会惹你这么担心,我便不说了。”
“谁说我担心?”颜儿松开手,顺了顺衣襟,说得轻巧,“我不过担心哥哥,哥哥是御前侍卫,也不知是否随行。”
小草便不吱声了,也不知她是口是心非,还是真真放下了,秦国那头月月雷打不动地捎信,可她瞧都不瞧一眼,都原封不动地锁进了妆奁里。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黑洞洞的河水潺潺流淌,“杀啊……”刀戟冷铁互博的残音划破夜幕,一匹白马蹚着河水直往岸边冲逃,身后万箭齐发,黑压压的全是追兵。他伏在马背上,左手绷带和缰绳缠作一团,右手执着剑慌乱地挡着流矢。
“跑,快跑!”颜儿扯着嗓子,嘶声高喊,可喉嗓却似咕噜噜地灌了水,声音全没在了流水里。
嗖……一支箭,箭头闪着寒光,直直逼冲过来,呃……一声闷哼,白色马鬃顿染殷红,一点,两点,一片,两片,缰绳上的绷带散落,他嘭地歪倒下马,噗通落入流水……那双眸,清润的那双眸,还凄凄地浮在水面,晃啊晃……
“永……玉,啊……”嘭地弹起,是梦,好在是梦,颜儿双手抱在身前,揪扯着锦衾,紧紧裹住自己,心稍稍舒了舒。可,回想起水面浮起的那双眸,浑身一个激灵,颜儿缩去榻角,瞅一眼拢着烛光的纱笼,朦朦胧胧晃眼,似乎还是那双眸。
颜儿垂眸,把脑袋耷在膝上,于心底默默喃喃,不想,不念,不见……可,心唤不回来,心还在汾水的幽深水面上漂浮着,随着他的眸漂浮着。为何自己这般不争气?颜儿直摇头,他说过,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得谁。没他,自己的确活得好好的,只比过去更好,有父有家。可,眼角却潮润了,颜儿道不清自己为何落泪,就这么个荒唐的梦便叫自己失了方寸。他可曾梦过自己?那段朝不保夕、肝肠寸断的日子,他在封妃,他在洞房,他在做媒。他岂止是负心?却是狠心到……忆及秦龙泉,又是黄连苦水噬心,颜儿倔强地拂了拂泪,一骨碌钻进被窝里,索性蒙着头倒睡下来。
这夜,终是熬了过去。翌日,偏是同样的梦,又睁着眼熬了过去。第三夜,颜儿只觉头皮倦得发麻,却怎也不法入睡,夜夜同样的梦境,难不成?颜儿不敢往下想,也不知耗到了什么时辰,再熬不下去,掀开锦衾,趿着鞋,痴痴愣愣地翻箱倒柜。
外间的小草被惊醒:“公主,你找什么?”
颜儿一声不吭,抽开屉子,掏出妆奁,一股脑儿地把信摊在了榻上。嗤啦……撕开信封,颜儿抖开信纸,空白的宣纸蘸了一点朱砂,再撕一封,亦是如此,再撕,封封如此。捏着最后这封,颜儿凝着满榻的宣纸,揪得信封嘎吱作响。
“披上,天凉。”小草捧着披风严严实实地裹在颜儿肩头。
“小草,”颜儿抬眸,清润的眸子分明闪着泪光,“他不会真……死了吧?”
“不会,不会。”小草拨浪鼓般摇头,“梦都是反的。”
可,为何那般真切?颜儿垂睑,再出不得声,一开口泪恐怕就止不住了。木木地撕开信封,墨迹,颜儿瞧见墨迹,便急切地展开,这回不是朱砂,却是四字“安好勿念”,鼻子一酸,泪便喷了出来,啪嗒……啪嗒……浸得墨迹似晕开了山水,颜儿捏着信,另一只手急急捂住了眼。
顿了许久,颜儿才抽手,撂下信,便跪伏在榻上,翻开枕头,掏出那串菩提念珠。念珠小半是红,大半是黑,一百零八颗,离散九年,方在认亲那日重聚。捻紧念珠,颗颗染血,有母亲的,也有云姨的,佛家最忌血,可,沐血浴火后,这佛珠便愈显佛骨,哪怕烛光昏暗至此,她都似泛着佛光。
“拿剪子。”颜儿凝着念珠,痴痴地伸出手。接过剪刀,颜儿拨开一颗菩提,顺着细缝落了剪……
“唉,你穿了一整日,怎的?”
咚……咚……小草的话未落音,菩提珠散落睡榻,颜儿照着烛光,拣起最亮的那颗,拢在掌心。趿着鞋下榻,颜儿翻寻着绣篮里,捻起一根锦线穿过菩提,小心翼翼地结绳……
小草愣愣地瞅着,直到瞧见那颗菩提被编入龙形结,这才恍然:“这个?”
指尖轻轻婆娑着摊在掌心的龙形结,颜儿唏嘘如呓:“活佛赐的,有佛性,保了我这么多年,该能保他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