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安化王的那个狗头军师带来!”仇业一声令下,几个家将拎着快缩成一团的孙景文上前来。
“告诉我们,这女的是谁。”仇业没有看孙景文,而是一直在注意少女的表情。
“她……她是安化王的女儿,盐池县主……”孙景文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你胡说什么!”宁王世子立刻翻了脸,作势预打孙景文,被两个仇府家将拦下,剩下的家将在仇业的带领下立刻将少女围了起来。
“这位少将军,你别听这老头胡说!她真的是我们宁王府的人!不是什么盐池县的县主……”宁王世子还在试图解释,可周围的人都对此充耳不闻。
“对不起了,姑娘,安化王犯上作乱,理应削藩除封,诸子诸孙亦当处死……”仇业说道,“如有违抗,就地处决。”
少女对此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冷漠地看着仇业。
“都别动!”正在相持间,宁王世子挣脱仇府家将的束缚,从袖子当中抽出一把铁扇,从背后抵在了仇业的脖子上,“这都是你们逼我的!只要你们放我们走,咱们就相安无事,否则,咱们就鱼死网破!”
“世子殿下,此事事关忤逆造反,您又何必掺合进来,日后我等若是殿前陈奏,将此事都禀明圣上,宁王殿下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您最好三思!”年长的家将说道。
“实话告诉你,我们绝对不会容许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一张能向朝廷解释这场叛乱的嘴存在。”仇业咬着牙说道,“她也好,你也罢,都是一样的!”
“你!”宁王世子一气之下手上加重了力道,可又怕真的杀了他,自己和少女也会被乱刀砍死在当场,所以踌躇了半天,还是停下了手。
“你们不是来平叛的。”少女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仇业和宁王世子都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少女。
“是想抓住父王,用平叛之功,来赎你们协同作乱的罪,对么。”少女继续说道。
“你怎么知道?”宁王世子一分神,仇业忽然低下头,袖口中再次滑出刺杀周昂时用过的那把匕首,狠狠刺入世子的腹部,
众人大惊,少女立刻上前,在仇业拔出匕首,打算再刺世子第二刀的时候一记侧踢踢在他脸上,仇业完全没有防备,只觉得头部嗡的一声,而后整个视界里一片金星,脚下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还好么?”少女就势搀扶住即将摔倒在地的世子,从他手中接过铁扇,准备应对仇府家将们的围攻。
“凉……凉儿?”一个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从少女身后不远处传来,众人都回过头去,来人正是仇钺。
“不对,你不是凉儿,你是……她的女儿么?”刚刚在远处看到这个英气干练的骑装少女的背影时候,仇钺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所有的沧桑一瞬间被清零,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再次骑着枣红色的骏马翩然而来,在自己的身边勒马嘶鸣,居高临下骄傲地看着自己,然而待到那英姿飒飒地少女转过头来,看清了她的面容,仇钺才知道她并不是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人,虽然和当年一样的年轻,但却与当年让自己一见钟情的感觉略有不同。
“……”少女一手扶着世子,一手依旧保持着迎战的姿势,她清楚地听到了眼前这个一身戎装,眼神却含情脉脉的中年男人的话,但却没有兴趣回答。
“我……我是你母亲的旧相识……”刚刚还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的仇钺此刻竟有些英雄气短,那少女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完全看穿了一样,冷漠的眼神更让他想起当年那滴失望至极的眼泪。
“旧相识?呵呵……”少女仍旧没有说话,但仇钺却在四目相对中十分明晰地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嘲讽。
“我们要离开。”少女说道。
所有人都不说话,静默地等待着仇钺的决断。
“爹,这女子可是安化王的女儿!”仇业挣扎起身,晃了晃自己仍旧有些晕眩的脑袋道,“她日后若是寻到机会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伺机报复,咱们整个仇府说不定又会面临九族尽灭的下场!”
仇业话音刚落,少女已经放下宁王世子,挥扇朝着他面门袭来,仇业下意识用手中的匕首抵挡,少女手腕一翻转,将那匕首套在两节精钢扇骨中间,向下翻转的同时合起扇子夹住,轻而易举地便将那匕首夺了过来,最后顺势一转身,锥形铃铛系住的马尾长辫狠狠抽在来不及反应的仇业脸上。
“我若愿意,现在就能杀你。”仇府家将们万万不曾想到,这样一个纤弱年幼的少女竟曾认真刻苦的习过武艺,等他们反应过来,握着钢刀准备一拥而上的时候,仇业已经被狠狠打了脸。
“住手!”仇钺适时喝止家将们,从自己的袖子中也取出一个和少女手中那个匕首近乎一模一样的匕首,递给她,少女不解,站在原地没有接过去。
“这是你娘的东西。”仇钺指着匕首说道,“这是你娘当年被选为萨满教圣女时的信物之一。”
“我娘不是圣女。”少女仍旧没有接过去。
“我知道。”仇钺说道,“当年你娘执意不肯接任圣女,便是因为圣女不得嫁人。”
“……”少女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对仇钺说,我娘放弃了接任圣女,却还是嫁了个自己不爱的人。
“拿去,你走吧。”仇钺再也不敢看少女的眼神,只想尽快让事情结束,“我会上报朝廷你和你父亲都在这场大火里灰飞烟灭了。”
楼阁适时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已被灼烧掉彩绘壁画的支柱再也承受不住重压,在晨光熹微的时候轰然倒塌。
“去做你想做的事,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就像你娘当年说过的那样。”仇钺继续说道。
少女抿着嘴,盯着仇钺思索了一阵,而后扶起了嘴唇已经发白的宁王世子,两人踉踉跄跄地沿着仇府家将让开的路朝外走,路过仇钺身边的时候,少女忽然伸出手,从仇钺的腰间夺下一对儿约莫蛋黄大小,背后有纹络的铜镜。
“这也是我娘的。”说罢,少女搀着宁王世子,在仇钺失魂落魄地目光注视下,缓缓走远了。
安化叛军的攻城大炮在轰击了两次之后,炮膛终于承受不住过高的温度,在第三次发射的时候炸膛了,不过这对于已经渐渐明朗的战场局势已经基本没什么影响了,刚刚跑散的何锦手下见榆林堡已败状初显,也都纷纷跑回来,加入攻城的队伍,帮忙扛着粗壮的圆木一下一下撞击着已被炸塌一半的城门。
城头上的守军在整整一夜的激战之后有了不小的伤亡,渐渐阻挡不住向城墙攀爬的叛军,很快便被几个悍不畏死的家伙冲了上来,整个城头防线如同溃堤般很快便被后续冲上来的叛军冲垮,两拨人马只得真刀实枪的近身搏杀。
“承阳!小心!”
古承阳毕竟年纪尚轻,又长又重的三尖枪很快便让他感觉到了疲惫,正在喘气的功夫,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孟捕头的喊声,还未反应过来,一柄巨大的关刀已经当头劈来,他愣住了,就在这生死一刹那间,他似乎看到了他爹的身影,数杆长枪刺向那胸膛,几根枪头穿透了墨蓝色的战甲,鲜血自枪尖上泊泊而出……也不知是死亡的威胁还是这关于父亲的幻觉让他的四肢不听使唤,丧失了躲避的能力。那刀光离他越来越近,刀后的那双眼睛因兴奋充血,瞳孔中都是一片黑红色,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纤细的人影从一旁闪过来,将他向后扑倒,关刀划过古承阳的额头,将他的头带一切为二,并砍伤了他的右眼,所幸的是他并未因此毙命。
爬起身,古承阳一瞬间似乎又看到自己的父亲山一般的身影挡在他面前,关刀劈在他右手反握的钢刀上,而后被他的左手牢牢握住,叛将拽了拽,未能收回自己的关刀,正迟疑间,那人的钢刀已穿透了敌将的胸膛。
“喂!你要发愣换个地方好不好!”古承阳擦了擦眼睛,眼前那个人不是父亲,是孟捕头,“要胡思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胡思乱想去!别连累我爹还要费心担忧你!”
古承阳茫然地转过头,刚刚将自己扑倒的身影正是眼前撅着嘴,一脸怒气的孟若初。
高亢凌厉的号角声不知从何处飘来,凄婉悲壮,而后远处又传来节奏紧密势如奔腾的马蹄声。这雄壮的声势暂停了战场上的疯狂,听到的士兵纷纷停下动作,一脸茫然的眺望着远方。
在旭日东升的方向,一片如乌云般声势浩大的骑兵潮鸣电掣地朝榆林堡奔来,无数大明的日月浪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援军来了,整个榆林堡守军士气大振。
“圣姑,咱们走吧!朝廷大军来了!”叛将惊慌地说道。
“废物!”一身兽衣兽服的胖女人怒斥道,“现在逃,还能逃到哪去!”
“……”
“继续攻城!把榆林堡拿下来,坚守住,造反的口号已经喊出去了,你以为朝廷会和你一笑置之么!起事之前我等已经与鞑靼小王子联络过了,只要咱们起兵占据了关中,小王子立刻挥军南下直抵大同,与咱们遥相呼应……所以现在只有扛下去,才能活命!”胖女人高举起萨满教祭司专用的,蛇皮包裹的木柄铁刀,竟然带头冲锋。
萨满教的信众们再次高喊着口号,疯狂地进攻,在一片浪潮般的喊杀声中,榆林堡的城门终于轰然倒塌……
“攻!”萨满圣姑一张肥硕的大脸狰狞地嘶喊着冲到城下,信众们高举着刀枪冲进了榆林堡,古承阳站在城头上,看着纵马正欲冲进榆林堡的萨满圣姑,无明业火瞬间腾起三千丈。
“贼婆子,你还我爹命来!”愤恨的吼声在满是血腥之气的小城上炸开,那样的骇人心魄,仿佛死神的笑声令所有人为之战栗。
孟捕头愣在了当场,孟若初看到古承阳充血的双瞳,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儿,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却已为时已晚,古承阳倒握三尖枪,急跑两步一脚踩在城垛上,纵身一跃而起,城楼下的萨满圣姑听到头顶的吼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满脸鲜血,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如炼狱恶鬼般的少年朝着自己的方向落下,一切都太过突然,一切也都太过疯狂,直到那三尖枪狠狠刺入她的胸膛,将她从马上刺落的,她都没能反应过来,冰冷的长锋狠狠刺入她的身体,像被火烧油炸一样的剧痛刹那间遍袭全身,萨满圣姑肥硕的身躯在古承阳落下时巨大力道的冲击下飞起,轰然跌落在了地上,摔得七窍流血,而古承阳也得以借这缓冲不至于殒命。
炫目的红日自东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洒满了霞光,古承阳跪在萨满祭司的尸身上,双手紧握着三尖枪,并以此支撑着自己的身躯,隐隐地,他似乎听到天边雄鹰隼鸟展翅高飞时的叫声,于是便抬起头,望着蔚蓝浩瀚的苍穹,恍惚间,竟然真的有一只堪称万鹰之神的海东青张开了纯白色的翅膀,向着无尽的天边而去。
您都看到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