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也不在意,指向那墙道:“这墙后又是什么地方?”
李丁丑心中突地一紧,两腿一软,紧握着酒杯的双手也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众人一起看向吴寡妇,吴寡妇深吸了好几口气,颤声回答:“是……是我……我……我家……”
“唔。”姓君的少年笑了笑,突然身形一纵,伸手一搭,人已稳稳立在了墙上。他往墙的那侧看了一眼,笑着转过身来,“亮着灯呢,吴夫人,是令尊令堂还未休息吧?劳烦你告诉我,这放在墙边的短梯是用来做什么的?”
吴寡妇肩头剧震,凄惶地埋了头,不敢作声。
那少年在墙头上悠然走了几步,嘿然一笑,回头望向李丁丑,漫不经心也似问道:“墙、短梯、寡妇家门——李兄,你与吴夫人是何时有了私情的?”
“什么!”
秦夫子几人同时惊呼起来。
李丁丑一惊而起,脸上顿时铁青一片,吴寡妇也大难临头般不成调地抽噎起来。少年跳下墙头,缓步走回桌前,坐下了。满桌人的视线都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李丁丑。
少年微笑道:“李兄,既然你自己不肯说,由我来说也是一样。吴夫人丈夫死后,在娘家守寡。你们一个未娶,一个守寡,平日里虽是刻意回避,互不来往,但其实早已有了私情。吴夫人和娘家人住在一起,夜里出门多有不便,因此你们只能趁着众人睡着了,在吴家后院幽会——怕被撞破,所以在墙边放了把短梯,急迫时,可以翻墙逃走。”
“重阳那夜,你们二人正在私会,突然有人来了,于是李兄像平常一样,顺着梯子,越墙到了这边院子里。但你从孙家出去的时候,却碰到了晚归的周阿婆。一开始,你还担心被她认出来,可听到她叫了一声,才知道她将你误认做了苏子平。”
少年顿了顿,目光在孙蕙湘身上轻轻一扫,又落回李丁丑身上。
“巧的是,那天晚上,孙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想必正落在了越墙而来的李兄眼中,因为这件大事,你才敢有恃无恐,由得周阿婆去误认。也因为这件大事,叫你终日惴惴不安,却又不敢泄漏只字片语,只恐败露了你与吴夫人的私情。”
李丁丑面色由铁青而煞白,和吴寡妇对视良久,终于张开了嘴。
“没错,周家阿婆看到的人就是我。两年前,六娘死了丈夫,回娘家跟着爹妈过活。我俩本就是旧识,没多久,就好上了。每次,我们都趁她家里人熟睡时,在她家后院的柴房幽会。因为怕被她家人撞破,就在后院墙边放了把短梯——遇到紧急的时候,就顺着梯子翻墙过来,从这里溜出去——重阳那天,我们正在幽会,突然听到她娘从屋里出来了,我一时情急,光着身子就翻墙走了……”他说到这里,音调陡然一高,紧张得有些变调,“不过!其他的事与我绝无半点关系!”
秦夫子倒抽一口冷气,举袖掩了耳,道:“这……这成何体统!真是寡廉鲜耻!”
吴寡妇呸了他一口,一边抹泪,一边恨恨骂道:“我爹娘当初瞎了眼,把我嫁给那死鬼!他活着的时候花天酒地,害了我半辈子,好容易熬到他死了,我凭什么还要给他守节?体统?你难道又是什么正人君子了?你对天起誓,那天晚上,你当真看到苏书生了?”
周阿婆正自赧然,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对啊!就算是我看错了,秦夫子难道也看错了?”
秦夫子一愣,支吾半晌,竟没作声。
那姓君的少年笑道:“要是我没猜错,秦夫子遇到的人也是李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周阿婆和秦夫子两个人都会认错,方才我才明白了——李兄光着身子翻墙出来,总不能光着身子到街上去,于是他顺手从孙家拿了件苏子平的衣服穿上,便是这件衣服,叫周阿婆和秦夫子都认错了人。”
“不过,”少年话锋一转,“秦夫子却与周阿婆不同。周阿婆不服老,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眼力衰弱,因此一口咬定自己看到的是苏子平。而秦夫子明知那是李兄,却将错就错,坚持自己看到了苏子平。秦夫子,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秦夫子汗如雨下,默然不应。
周阿婆却越发地坐立不安起来:“君公子,你说……孙家出了大事……是、是什么意思?”
那少年似笑非笑:“这便要请教李兄了。”
李丁丑觑了孙蕙湘一眼,又看了眼苏子平,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滚而下。
孙蕙湘神情漠然。苏子平也是不动声色。周阿婆不明所以,只顾连声催促,那少年冷眼旁观,唯有吴寡妇似乎有所预感,紧紧咬住了嘴唇。
李丁丑筛糠似的发着抖,又胆怯地望了苏子平一眼,终于似爆发又似压抑地叫道:“苏大哥,不是我害你!冤有头债有主!可不是我害你!”
周家阿婆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其余几人也是神色各异,有的沉默,有的惊讶,有的迷茫,有的忐忑……
李丁丑急促地低喘了两声:“那天晚上,我一跳下来就觉得不对,脚下空空的,没落在地面,倒摔在了墙角一个土坑里。再一看,墙下那棵菊花不知被什么人掘了出来,扔在坑边,那坑里还扔着件衣服——我认得是苏大哥的。再一看,院子里还有灯光,我心想坏了!也不敢出去,就躲在坑里,悄悄朝外看。就在我们现在坐的地方,摆着烛台桌椅,桌上还有没吃完的酒菜,苏大哥俯在桌上,一动不动。蕙湘小姐……”
“蕙湘小姐坐在一边,伸手摸着苏大哥的头,一声接一声地叫‘苏郎’‘苏郎’,声音又尖又利,一声比一声拉得长,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她说……她说……”
李丁丑飞快地瞥了眼孙蕙湘,踟蹰着,停住了。
众人也已听得大气都不敢出,一齐看向孙蕙湘。
孙蕙湘目不旁视,平平静静地道:“我说‘事已至此,苏郎,只当蕙湘对不起你吧’。”
苏子平轻轻叹了口气。
李丁丑咽口唾沫,艰难道:“蕙湘小姐说了这句话,就进屋去了,我不知怎么,怕得要命,见苏大哥睡着了,顺手把坑边那件衣服套上,就打开门逃出去了。跟着、跟着我就遇到周阿婆,她把我当成了苏大哥……不过,我倒没看到秦夫子。”
李丁丑汗如雨下,抬起袖子想要擦把汗,吴寡妇默默把手绢递了过去。
“我穿着那衣服,只是觉得胸口湿漉漉的,但心慌意乱,也没有多留意,到家才发现,那衣服前襟都是血!我吓得半死,也不敢细想发生了什么事,连夜去镇外的小竹林把那血衣埋了……我、我只知道这些,旁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说在青楼看到苏子平,也是谎话?”姓君的少年问。
“第二天我听说苏大哥偷了银子走了,知道事情不对头,但我生怕深究起来会暴露了我和六娘的事,只好昧着良心说谎。”
“这就奇了,我看二郎的模样是个老实人,怎么肯跟你一起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