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盐水中浸泡过的匕首划着她的后背,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却只渗出些许血迹,如羊皮纸上绘了几笔红梅,寂奴不着寸缕木讷地伏在地上,轻抿的嘴唇滚落一滴血珠,强撑着一声不吭,仿佛不知疼痛,可怎么会不痛呢?
夜幕不知何时降临,冷风从半开的雕花窗扇吹来,夹杂着几片雪花,南召甚少下雪,寂奴躺在榻上恍惚地盯着摇曳的烛光,缓缓地抬起手在枕下摸索了一番,顷刻,取出她的弯刀,强撑起身子舞刀,动作依旧灵活,她低头咧着嘴笑,嘴唇干裂出几道小口,血晕染开来,如同上了妆,衬的嘴唇饱满鲜艳,她盯着手中的弯刀痴痴地笑,声音沙哑:“我还能拿得起刀,还能拿得起,慕容泽,我可以保护你了。”
她的笑苍凉而欣喜,方才舞剑扯开背后的伤口,血染红了薄衫,她却不自知,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手中的弯刀。
次日,寂奴得到了影卫手令,玄铁打造的,令牌形状是展翅的鹰,眼睛是嵌在玄铁中的两颗蓝玉,沉醉的鹰眼是红玉。
沉醉盯着那对鹰眼看的出神,寂奴缓慢地走近他,平静地问:“成了影卫,你打算做什么?”
沉醉抬头盯着寂奴,寂奴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眼神,倏尔听闻他严肃地问:“这红玉值钱吗?”
寂奴沉思片刻,蹙眉道:“皇上赏的,应该值钱。”
沉醉两眼放光,兴奋地去扣上面的红玉,扣的指头都要断了,那玉石却无丝毫松动的迹象,他气急败坏地去咬,却被寂奴阻挠:“这皇上赏的,若是坏了便是死罪,你快松口。”
沉醉呆傻地望着寂奴,一张嘴手令掉到地上,他委屈道:“我要买酒,喝酒。”
寂奴摇了摇头,弯腰捡起手令塞到沉醉手中,又从腰间取出慕容泽送她的钱袋,倒出攒了一年的俸禄,摊手递给他:“这些你拿去吧,我也用不着。”
沉醉毫不客气地笑着收下,瞬间便跑的无影无踪:“馋死我了,小寂奴,我去买酒了!”
宫中美酒佳酿居多,沉醉常常偷一些来喝,常常嗤之以鼻:“真难喝,不如月娘酿的好。”
寂奴猜他定是出宫去买竹叶青了,她从来没听沉醉提起过月娘,倒是时常听他说起月娘酿的竹叶青。
下雪的缘故,寂奴出门穿的格外厚重,一袭蓝衫袄褂,披着深蓝的斗篷,踩着皑皑白雪朝东宫而去,背上的伤尚未好利索,走路急不得,疾步伤口便隐隐作痛,甚好穿的厚实,血印不出来,她又是及其隐忍的性格,倒也未露破绽。
她掀帘而入,夹带而来的雪花在她周身飞舞,发髻沾了些雪。
“影卫寂奴,参见太子。”她行礼,疏离且规矩。
慕容泽笑着朝她款步而来,抬手拂去她发髻上的雪,寂奴心脏骤紧,慕容泽却从容地责备:“雪下这么大,出门怎不带把伞?”
刀片凌迟的疼痛她都受得了,区区冰雪她又怎抵御不了。寂奴神色疏冷:“若严寒都挨不住,又怎经得住严刑拷打,这样的影卫,主子怕也不敢用。”
寥寥数语,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慕容泽隐约觉的寂奴有些不同,他沉吟了片刻,望向窗外:“若你不愿做影卫,我现在就放你走。”
影卫是刀口添血的苦差事,风餐露宿、遍体鳞伤是是有的事,男人尚且难忍,更何况是弱女子。
寂奴抬头,平静道:“山寨树敌无数,离开也是在刀口上讨生活,与其朝不保夕地苟活,倒不如留在宫中做影卫,衣食无忧,这不是很好吗?”
慕容泽从她的话里听不出一丝的破绽,影卫赏金丰厚,她又有能力胜任,他便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召来丫鬟,带她去昭兰苑住着,与他的寝宫相隔不远。
东宫上下都知道,太子殿下对这位影卫大人关怀备至,吃穿用度也很大方,有时得了什么好吃的,也与她一同分享。
有次南召王做寿,太子殿下高兴贪杯,灯火阑珊的黑夜,寂奴一路搀扶着太子回寝宫,伺候太子就寝时,没站稳腿一软趔趄着摔倒,寂奴是习武之人,自是不会摔的,眼瞅着慕容泽没了支撑摇摇欲坠,她迅疾地扑过去举手接住他,两人双双摔倒,她在他身下成了人肉垫子,与他眼对眼,鼻对鼻地贴在一起,这一幕恰好被端水进来的侍女瞧见,侍女失手打翻了水,慌乱地跑了出去。
事后便有谣言传出,太子殿下醉酒宠幸寂奴,很快她便会被封妃,谣言越传越离谱,慕容泽却不甚在意,笑道:“之前她们总私下议论我不举,如今总算是澄清了。宫中生活乏味,他们难得找点儿乐子,随他们去吧。”
寂奴却忧心忡忡,若是此事让王后知晓,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即使她有心解释,她也断不会听的。
后背的伤已经好了,铜镜中映出恐怖的伤痕,从后颈到腰,没有一处是光洁的,寂奴迟缓的抬手摸着那些伤痕,触电般又缩回了手,满背都是虫啃蚁咬的痒痛,她冷静地穿好衣衫,冷若冰霜地走进丫鬟们的院落,那些正在说笑的丫鬟们,见到寂奴来,停下浣洗的动作,在身上胡乱地抹了抹手,笑着行礼:“寂奴姑娘。”
银光一闪,还未辨出是何物飞过,一位丫鬟已吓的魂飞魄散,弯刀弹跳着落到她脚尖前,伴随着飘落的是她被斩断的刘海。其他人见状大气都不敢出,屏息凝气惴惴不安地杵着。
寂奴冰冷地启唇:“再嚼舌根我会让你们永远都闭嘴,以后请称我影卫大人。”她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弯刀,转身孤冷地离开,蓝衫在风中微微翻飞,手里的那把弯刀在烈日下明亮的晃眼,却又冷的刺骨。
那之后,东宫的奴才们都懂规矩了,见到寂奴能躲便躲,躲不过去便哆嗦着行礼:“影卫大人。”
无人再关心她,人人都怕她,除了慕容泽待她如旧,有他在,她满眼都是温暖,他若离开,她便又冷冷清清地孤寂着。
那份情一直蛰伏着,直到北冥之行,慕容泽遇到了君窈,她失了分寸,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慕容泽喜欢了那个纨绔蛮横的女子,她很庆幸他是个知分寸的太子,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忘了此行的任务。
北冥天子大婚那日,举国同庆,传说那安妃娘娘逼婚不成大闹睿王府,不知怎地偏偏被皇上瞧上,不顾众大臣反对,毅然决然已最盛大的凤制婚礼娶了她,而且直接封了贵妃。
太子殿下慕容泽代表南召前去祝贺,携带的是南召之宝,翡翠琉璃裙,太子回来后便郁郁寡欢,多日待在书房不外出,再后来书房内便挂了一副身穿翡翠琉璃裙的贵妃图,寂奴一眼便瞧出那画上的女子是她,那时她便知晓君窈便是北冥的安妃娘娘。
她明明已经嫁做人妇,你为何还是忘不了她呢?是夜,寂奴失控地摔了酒盏,满脸泪痕地练剑,招式凌乱不堪,毁了园内不少的花草,残叶满地,残花凋零,王后不知为何出现在此,怒视着她,寂奴慌乱地行礼,劈头盖脸而来的便是一耳光,那花是王后最喜欢的昙花,王后本兴致勃勃地来东宫赏花,却瞧见寂奴毁了满园的花。
她揪着寂奴的耳朵撕扯着拖着她走出去几步,突然松了些力道,只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指着她,失态地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寂奴被她惊恐的神色吓到,酒瞬间醒了不少,她感觉到王后的手chan抖着摸着她的耳朵,仿佛很害怕似的,轻触着她的小耳朵,她自幼便发现自己的耳朵与旁人不同,她的耳朵多了一块,如同一个小耳朵。
王后很没耐心地撕che着她的耳朵,竟像是活生生把她的耳朵撕下来一般,寂奴吃痛咬唇,怯声道:“奴才太子府影卫寂奴。”
血顺着王后的手指流出,她慌乱地松开寂奴的耳朵,那血顺着寂奴的耳垂坠落,淌了一脖子,她不敢动,只是安静地杵在那里。
王后满眼怜惜和痛苦地执着手绢欲要为寂奴擦血,手绢刚触到寂奴的脖颈,寂奴如被蛇咬般避开,她不习惯别人的触碰,那一下是条件反射,她满腹疑问,却小心翼翼地辩解:“奴才冒犯娘娘在先,即使娘娘因此割了奴才的耳朵,也是奴才应受的,错了错了,奴才甘愿受罚。”
王后突然放声大哭,捂着嘴呜咽,眼泪顺着指缝流淌,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寂奴有些奇怪,这不是王后的作风,她一向雷厉风行,手段毒辣,今日实在反常。
王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拖着寂奴朝房内走去,丫鬟嬷嬷们担心地随在后面,她突然回身,色厉内荏道:“你们退到殿外守候,没有本宫的传令,靠近者直接杖毙!”
黑夜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笑声,寂奴笑着连连后退,打翻了桌子上的烛台,火点燃了帷帐,熊熊大火燃烧起来,映着碗里那交融在一起的血滴分外的耀眼。她明明在大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声音凄厉哀怨:“额娘?你说你是我额娘?呵呵······额娘,王妃娘娘,你见过抛弃亲生骨肉的额娘吗?你见过亲手灌孩子红花导致她不孕的额娘吗?你见过赐孩子满身刀痕的额娘吗?我是影卫,王后赐名寂奴,孤寂一生,为奴一世,爱而不得,残体不孕,额娘这都是你赐我的······”
王后失声痛哭,撕心裂肺,她亲手毁的她,她这一生只做过两次恶,两次全都是对自己的亲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