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奴离开后,慕容泽回身看向君窈,眼里又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浅笑,惭愧道:“怪我疏于管教,手下的人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没规矩的是寂奴,可慕容泽言语间全是自责。
君窈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方才还威严霸气,倏尔笑的温文尔雅,是否生在帝王家,天生就是这么善变?
君窈愣怔地盯着慕容泽,像是想从他脸上探寻些什么,他笑着问:“你在找书?”
君窈猛地回过神来,嬉笑着:“闲着无聊,找本书打发时间。”
慕容泽款步而来,笑着凝视着君窈的眸子,抬手拿起她手中的书,低头扫了一眼,合上重新放入书架中,浅笑道:“书房内多是兵法、布阵类枯燥乏味的书籍,不适合你们姑娘家看,你若嫌闷,我派人去书库取些你们姑娘们爱看的风花雪月类故事送到你房中。”
君窈笑的轻松:“好啊,我这就回去等着。”
她长呼一口气,接机溜走,还未迈出一步,胳膊被拽住,整个人趔趄着撞到慕容泽怀里,她有些紧张地握拳抵在两人之间,听到慕容泽悲凉轻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只要不损害南召,不伤天害理,你要的,我都给你。”
她本该推开他,却僵着身子动弹不得,任凭他下巴抵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拥着她,夕阳从窗外漫进来,整个书房沐浴在余晖中,外边巡逻的侍卫整齐划一地行过,风吹着竹叶摇曳,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许久,慕容泽才松开了君窈。
君窈有些别扭地端起案上汤碗,晕头转向地跑了出去。事后想起这事,她羞愤地恨不的咬舌自尽,太丢人了!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她慌不择路出逃时慕容泽那嘲弄的笑容。
次日,皇上召见了慕容泽,商讨太子妃封号之事。
“赐封号是殊荣,随即定下未免太草率了些,还是多留些时日给他们,认真斟酌后再定夺,也好让太子妃选个称心如意的封号,泽儿意下如何?”
“母后所言极是,儿臣也正有此意。”
慕容泽和王后第一次关于君窈的事,想法出奇一致,就连南召王都有些惊讶:“王后向来对太子妃心存芥蒂,今日何故如此上心?”
王后眼中闪过一瞬难堪,倏尔笑容慈善:“先前是臣妾妇人之仁,因北冥欺我南召而迁怒太子妃,现仔细一想,太子妃虽是北冥人,如今已嫁入我南召,那些战事又非她引起,臣妾如此待她实在不公,如今臣妾有心悔过,以后定将加倍补偿她。”王后又看向慕容泽:“爱屋及乌,泽儿喜欢的臣妾也会喜欢,太子妃初来乍到,难免孤独,太子为皇上分忧无暇分身,为人母后,定当好生帮你照看,日后多让太子妃来宫中走动,陪额娘说说话。”
慕容泽恭敬行礼:“还是母后考虑周全,儿臣往后定多带君窈来母后宫中走动,以表孝心。”
南召王走过来,揽着王后,又抬手召来慕容泽,满足地揽着他们二人:“年少时我一心向往坐拥天下,如今虽未得天下,却得贤妻孝子如此,夫复何求?”
伏在南召王怀里的王后听闻这番话,心里一震,笑的幸福且辛酸,那些尘封的往事也越发的清晰,如同蚂蚁般啃噬着她的心脏,提醒她曾犯过的错。
这些年南召王只宠爱王后一人,虽日日宿在王后宫中,可到底以江山社稷为重,平日里只偶尔得空陪她会儿,未多留便掀帘离去,一时间房内只剩下慕容泽和王后。
慕容泽依旧恭敬,却直言不讳:“我已与君窈成亲,不管册封与否,她都是南召的太子妃,母后为何要阻挠父皇册封君窈?”
慕容泽不解,王后抬眼望着他,目光宁静而深远,有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册封即意味着太子妃的名讳将载入族谱,日后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寂奴最多也只是个侧福晋,她已经毁了她的前半生,她仅有的一点心思,她怎么能不完全成全她呢?
“你纳寂奴为侧福晋吧。”王后试探着启唇,目光中含着哀求,像是怕慕容泽没听到似的,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上次有底气:“寂奴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你纳她为侧福晋吧。”
慕容泽惊愕且不解地盯着王后,半晌才笑道:“母后何出此言?我与寂奴情同兄妹,绝无男女之意。”
慕容泽撇的干干净净,丝毫不拖泥带水,当真是没半分情意。
“母后若无其他事,儿臣告退。”慕容泽转身离去,掀帘而出时顿住,背对着王后,表明心迹:“泽被苍生、雨露均沾,那是帝王之爱,儿臣不贪,今生只愿君窈一人相伴左右足矣。”他掀帘而出,背影坚定决绝。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剪烛西窗,忧愁涌上心头,王后屏退了侍候的侍女,独自在寝宫剪烛蕊,这么多年已成习惯,若南召王不来,她便枯坐到天明。
“皇上要册封太子妃了,是吗?”
王后手一抖,剪刀失手坠落,寂奴眼疾手快,挥手一挡便把剪刀弹开,若非她出手,那笔直坠落的剪刀早已刺伤王后。
王后心有余悸地接过剪刀,勉强笑着:“你又救了我一命。”
她伸手想要握住寂奴的手,寂奴却缩了回来,疏离道:“娘娘严重了,保护主子是奴才的职责,职责所在,无关其他。”
寂奴冷淡的语气,疏离的神情,都如同一把剪刀刺向她的心脏,王后却只能受着,是她一手把她逼成冷酷无情的杀手,又怎要求杀手有心呢?如今她能偶尔来见见她,她已别无奢望了。
知她无意与她多言,王后也不再寒暄,笑的尴尬:“你都知道了?”她抬眼,满是诚恳:“习宁,你别难过,额娘一定会说服太子纳你为妃的。”她抬手,双手抓着寂奴的手轻晃着。
寂奴如同受到了惊吓,猛地甩开了她,厉声道:“谁让你这样做的?”她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变成了那个冷漠的寂奴,冷若冰霜道:“我不喜欢慕容泽,从未喜欢过。”她咬牙死撑,还是尝到了泪水的咸味,做杀手久了,就连哭都是漠然的,除了滚落的眼泪,你再也寻不到她一丝哭过的痕迹。
她转过身来,自嘲地冷笑:“娘娘莫不是忘了?寂奴寂奴,甘于寂寞,终生为奴,这名还是娘娘当初赐给奴才的,奴才不曾忘记娘娘所言,不曾、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王后痛心疾首,哭道:“习宁,你别这样······”
寂奴冷若冰霜:“习宁早就死了。”
二十一年前,王后那时还是一位贵人,得南召王宠幸,身怀有孕,南召王虽宠爱她,却也不如现在这般独宠,更何况宫中代有佳丽出,不多日后宫又添新面孔,她又身怀有孕不能侍寝,渐渐被南召王冷落,哥哥告诉她,母凭子贵,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族人着想,为了族人,更为了在后宫的地位,临盆那日,她与哥哥串通,在小公主降生时抱来一男娃调换,随后把小公主送出宫外由哥嫂代为抚养,对外宣称是嫂子所生,可惜,小公主在送往哥哥家时遇到了劫匪,从此便下落不明了。
王后一直不信小公主已死,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派人寻找,寻找几年未果,又怕被南召王察觉,虽心痛却也不敢再查下去。
几年前,太子慕容泽初出茅庐,一心建功立业,南召王派他去剿匪,武陵山草寇顽固且狡猾,朝廷曾派兵数次剿匪未果,太子慕容泽却凭借着出色的计谋大获全胜,武陵山草寇誓死抵抗,最终除了一个姑娘竟无一幸存。
那姑娘没名字,也不说话,武功却出奇的好,与慕容泽过招,招招狠辣,手中弯刀被打落时,恼恨地扑向慕容泽,又啃又咬,像野人一般,慕容泽也不恼,在下属剿匪涌到此处时,他掀披风遮住那被点了穴道的女孩,浅笑道:“草寇已除,无一生还,收兵!”
寂奴第一次听到慕容泽的声音,在杀父之仇、灭寨之恨中听到儒雅温和的声音,她视线所到之处尽是雪白,白衣胜雪,公子无双。她本可以杀了他,她躲在他的袍子中,绝佳的机会,可她却握着弯刀很听话地躲在他的袍子中,一动不动,直到他把她从马背上扔了下来,他浅笑道:“竟不知你是位姑娘,刚才多有冒犯,得罪。”
寂奴躺在地上,愤恨地盯着骑在马背上的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这一切至此终结,我不杀你,拿着这些银两离开这里吧,外面的世界热闹非凡,比山中有趣。”慕容泽扬鞭,策马离开。
他从来不知道,寂奴从未踏出过这座山,寂奴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捧着手中的钱袋,好奇地盯着里面的银两,埋葬了那些死去的亲人后,顺着慕容泽离开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第一次接触这纷扰且复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