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豫:跟你在一起的男人,从来都不会介意你的过去,你的特殊经历?
金星:他必须了解,他必须知道我是何许人也,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让我自己心里轻松。
鲁豫:有没有过那样的人,不知道你是谁,先爱上你了,然后知道你的故事以后,会感觉有障碍,曾经有过这样的人吗?
金星:没有。只要我们发生交流,我肯定会告诉他我是谁。后来有些人可能因为心理上毕竟没有这种承受能力,慢慢把这种感情转化为尊重,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我觉得那更好。我很坦然的,谈感情的对方一定要让他清楚,我是怎么回事。
鲁豫:会想到婚姻吗?
金星:顺其自然。开个玩笑,我说我结婚我就到柬埔寨去。鲁豫:为什么要到柬埔寨去呀?
金星:因为我特别喜欢柬埔寨那个地方,虽然战乱挺乱,但我还是觉得是一个安宁的地方,很美的地方。我觉得这个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不在乎那一张纸。
在舞台上,她光芒四射,这位中国式现代舞创始人特立独行的个人生活也广受关注。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将自己执掌的生命张力形容为一场全中国最大的行为艺术,并坚定地维持着,等待社会的评判、认同和接受。她的变性、她的婚恋,并非刻意营造,而是个体真实的需求。她用女性的柔韧与男性的刚强为自己的生活讨得一份自由,同时也豁达而自信地把评说的自由交给众人。
1999年,金星在上海创立“金星舞蹈团”,她的舞蹈事业在这里延续,而母亲意外地为她领养了一个弃婴。金星说,这是她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最为珍贵的一份礼物。
鲁豫:你从什么时候想要做一个母亲?
金星: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孩子,但当母亲我觉得可能离我很远。根据我个人的生活经历,我觉得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了,也就放弃了。但是跟我妈妈聊过,就是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收养一些孩子。我觉得我儿子来到了我的生活,不是我选择了他,是他选择了我。特别巧合,在他出生那一天,我妈妈正好到医院去看她的一个老战友,如果那天我妈妈不去看老战友的话,这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所以我觉得完全是这个小生命选择了我,我这三十几年当中最大、最好的礼物就是我儿子。
鲁豫:当时是怎么回事呢?你妈妈去医院怎么就看到正好有这样一个孩子?
金星:这个孩子是个私生子,女孩无法抚养这个孩子,她当时就想把这个孩子给人。当时医生觉得这个孩子很好,想要,但这女孩子就不给,抱在怀里头。我妈妈正好在隔壁看她的老战友,挺好奇地去看了看,我妈把这个孩子抱过来,一抱过来以后,我儿子闭着眼,还睡觉呢,闭着眼睛就冲我妈妈笑了。缘分!那个女孩子就说:“阿姨,你要这个孩子吗?”我妈妈问:“你给我吗?”她说:“您这么大年龄,怎么带这个孩子?”我妈妈说:“正好我有个女儿不能生孩子。”那女孩说:“那太好了。”然后她就收拾东西,签了个字走了。我妈妈当时没敢跟我说,就把这个孩子在医院放了两天,检查以后就抱回家了,抱回家两个星期以后才跟我说。两个星期以后我正好过33岁生日。第二天,妈妈说:“你当妈了,祝贺你!”我当时一点都不奇怪,你知道为什么吗?在多少年前有人给我算命,说我33岁当妈。
鲁豫:真的吗?
金星:太巧了,我觉得就像安排好的一样。因为多少年前给我算命说我33岁当妈,我当时当一个笑话,我觉得这人这么胡说八道。鲁豫:在你妈妈收养这个小孩子之前,你们俩商量过这些问题吗?
金星:没有,我妈妈是一个特别……
鲁豫:你妈就觉得你该有一个小孩了。
金星:对。我妈觉得我生活不能老这么自己漂来漂去的了,对于我的爱情我妈妈根本不抱任何希望。我妈妈说,这个东西是不可靠的,最好将来你有个伴,你对一个孩子付出爱,这个还是比较实实在在的,会有一些安慰的。
鲁豫:那你将来肯定会给他讲,妈妈曾经有过的一些很特别的故事。
金星:是的,是的。我觉得他已经很特殊了,而且将来,在我儿子成长的过程当中,他也要开始学会承受很多东西。比如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闲言碎语。他本身就是一个弃婴,然后被一个女人收养,这个母亲还是个特殊的母亲。想到我儿子将来可能面对的这一切东西,更加勉励我,一定要做得更好。我要让他觉得,我是个非常值得他骄傲的母亲:我母亲虽然有特殊的经历,但我母亲是个很好的、非常认真严肃的艺术家。我觉得作为儿子他会很骄傲的。这个问题我肯定亲口告诉他。
鲁豫:就准备要这一个孩子吗?
金星:没有,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准备最少收养两个孩子。鲁豫:一男一女?
金星:一男一女也好,两个男孩也好,都无所谓。我觉得,我想收养五个孩子呢,如果我的条件、能力允许的话。我特喜欢孩子,我那天跟朋友开玩笑,说我把五个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老大现在叫金子雍,老二叫金子涵,老三叫金子君,老四叫金子雄……一谈起儿子,金星总是眉飞色舞,脸上也洋溢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她给我看了很多她跟儿子在一起的照片,但特别叮嘱我们,千万不要拍她的儿子,对于这点我很理解,也很赞赏。金星刚刚当上妈妈,我能够感觉到她还在慢慢地适应这个新的角色,毕竟做一个母亲很多时候要失去自我,可金星又是一个那么自我的人,但也能够感到对于这个新的角色和身份,她是那么投入。
四年之后,金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和所有的妈妈一样,金星付出了作为母亲应该给予自己孩子的所有爱和关心,经历了作为一个母亲应该经历的所有的细节。然而由于她特殊的经历,在这四年时光中发生的一些事,却又是别的母亲所感受不到的。
鲁豫:真的很奇怪,老大跟老三因为都是男孩儿,长得真的很像。
金星:对。而且小三儿跟我长得特别像。最奇怪的是我女儿妮妮跟我姐长得一模一样。
鲁豫:我知道你跟老大之间就是一个特别巧的渊源,你妈妈在医院里面碰到这个孩子,那老二跟老三是怎么走进你的生命当中的呢?
金星:是这样的,因为可能当时都知道我收养第一个孩子,所以有些东北老家医院的我妈的朋友就会打电话问我会不会领养第二个孩子。以前我采访的时候还说过,有能力的话养三到五个吧。
鲁豫:我总觉得女人当了妈妈以后就会特别伟大。
金星:我觉得当了妈妈以后真实了,不那么虚无缥缈。尤其在演艺圈里的,全在飘。我当时就觉得,在做母亲之前我是个特别漂亮的风筝,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别人都会看,会说这个风筝挺有特点的或怎样,但是事实上没有那个舵,没有人拴住我。
鲁豫:除了孩子以外,你也不愿意被任何人拴住。
金星:对,我可以飘到任何一个地方去。但有了孩子以后,突然就被拴住了,你走到哪儿都会给你拽回来。所以这个变化只有做了母亲以后才会有这种感觉,男人和婚姻都拴不住你的,但孩子是例外。
鲁豫:对,所以我觉得人当了母亲真的是很伟大。因为人总是很自我的,当妈妈是需要忘掉一部分自我,完全为了另外一个人的。其实说白了是有一部分要为另外一个人而活的。
金星:而且你的生活无论多么丰富多彩,只有孩子会把最真实的生活告诉你。你得带他们去超市、给他们买东西、给他们换尿布,我绝对不是雇着阿姨,而我在旁边看着阿姨做,这些全是我自己来做的。
说起教育孩子的经验,金星脸上洋溢着母亲喜悦而幸福的红晕。关于自己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生跨越,关于曾经二十八年的男儿经历,金星是将它作为秘密永久地封存,还是坦然地讲述给朝夕相处的孩子们呢?孩子们能接受吗?在金星的眼中,大儿子懂事而且自信,讲道理只要点拨到就可以。大儿子的懂事以及对妈妈那种特殊的“保护”和“体谅”,无疑给了金星继续收养的勇气。
鲁豫:这三个孩子知道妈妈以前的故事吗?
金星:太小了,现在老大可能知道。老二、老三现在还小呢。鲁豫:老大怎么知道?你怎么跟他说呢?
金星:他自个儿知道的。家里照片我也不藏着盖着,他看我以前的照片或是报纸上我的自传,就问是谁,我说是妈妈。他就说:“哦,妈妈以前是小帅哥。”我说:“对呀,妈妈还打枪呢,在军队当兵打枪。”完了我说,“后来妈妈变成女人了,才能当你的妈妈啊!”
鲁豫:但是我们可能每个人小时候都会突然问爸爸妈妈我们从哪儿来的?一般爸妈会跟我们开玩笑说你是捡来的。那他们会问你说我是怎么来的吗?
金星:他倒没有问我。我经常说是我大儿子给了我收养第二个、第三个的勇气。因为他是个特别讲理的孩子。他现在已经快六岁了,其实三四岁的时候,他上幼儿园,有的时候我去接他或阿姨去接他,有些孩子的父亲会去接,但我儿子到现在从来没问过我一句“我父亲是谁”或者“为什么爸爸不来接我”。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问过我。而且我们周围邻居经常说:“嘟嘟,你爸爸哪儿去了?”他自己下意识自己会说:“我爸爸在国外呢!”而且因为我经常到国外演出,所以他还会说:“妈妈去外国演出了,看爸爸去了。”他自己会编一个理由,特别绝。没有人跟他说,他自己也从来没问我一次关于爸爸的问题。这个话题他跟我之间是不谈的。我在等待他问我,我随时在等待他问我,因为我有很多答案给他,但他从来不问我。
孩子总是柔弱和敏感的个体,在他们稚嫩的心里可能有时什么也不说,但心里面什么都明白。都说女孩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而男孩儿则不同,在外面会认为自己是男子汉,要保护妈妈。金星的大儿子嘟嘟也是如此。说到儿子保护自己的点滴细节,那种自豪和喜悦活脱脱地勾勒出一个幸福的妈妈。
金星:有一次在街上,我在前面走,突然两个女大学生看到我了,准备拿本子要签字。嘟嘟在我后边走,他也不知道什么人,他就说:“你们喊我妈妈名字干什么?我是她儿子,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吧。”他才五岁呀,然后我就跟他说不要这样。那两个大学生就给他说想找我签名,结果嘟嘟说:“不行,我妈忙着呢!”
鲁豫:有做经纪人的潜质。
金星:他从小就特别会保护我。我不会把孩子限制到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面,我常带着他在社会上走,有时候带他去剧场演出,经常有些收发室的阿姨大爷们说话不太小心,就说:“哎哟,金老师,这就是你收养的孩子?”我说:“对。”他们就说:“哎哟,这么漂亮!收养还能收这么漂亮的!”他们未必有恶意,是完全无意识说出来,但这些话我儿子都听到耳朵里了。他就在旁边,我就看我儿子嘟嘟的反应,他装作没听见一样,就好像耳旁风一样过去了。毕竟我孩子比较有礼貌,见到谁都叔叔、阿姨的打招呼,但我发现他从此不会再跟这个爷爷、阿姨打招呼了。即便他们叫他嘟嘟,他理都不理地转身就走,就跟没听见似的。特别倔。我观察过很多次,只要别人说他这个身世问题,说他怎么收养的这种话,他听到了以后当时没有反应,他也不会说什么,但以后这个人在他眼前就跟消失了一样,他不会再看那个人一眼。所以我觉得他可能还是有一些天性的东西在里面。
金星动情地给我们讲述了许多关于儿子的故事,而后依然从儿子的故事转回舞蹈的人生,这是她矢志不渝的事业。
金星告诉我,她不记得自己有过痛苦绝望到失声痛哭的时候,我想她一定是把那些痛苦的情绪都宣泄在舞台上了。她说她很有可能在事业还处于顶峰的时候,就离开舞蹈,但一定不会离开舞台,她可能会选择歌剧,可能会选择电影。金星需要灯光,需要掌声,需要舞台,因为她是为舞台而生的。
鲁豫:你想做一个很有传奇性的女人吗?
金星:我不知道,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传奇不传奇,风格不风格,这是别人定的,别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是起码我自己对得起我自己,起码闭上眼的那一天觉得没有什么遗憾,别到时候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鲁豫:你的生活当中还有遗憾吗?金星:肯定会有。
鲁豫:是什么呢?
金星:前几年一直有个遗憾,因为我觉得人们可能是更多地关注在我个人的生活上了,忽视了我的艺术创造力,其实我的艺术创造力是大大超过我个人的。我觉得这是个过程,金星是做了个变性手术,但她的艺术可能更有价值,或她的人生状态可能更有价值一些。所以当时我觉得很遗憾的是很多人没看到我的舞蹈,没看到我跳舞跳那么好,只看到我做变性手术。但是我觉得时间会说明一切的,时间是最好的证人。
金星,太阳系最引人瞩目的一颗行星,也是唯一逆向自转的行星。从跨越性别成为女人,到克服腿疾重返舞台;从领养子女初为人母,到高空偶遇喜结姻缘,变性以后的金星,正如行星纠正了偏离的轨道,运行得越来越精彩。
“我没道理把所有经历告诉别人,每个人走自己的路去吧!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谁也不能告诉谁怎么走。我吃了那么多苦,然后把这个经验告诉你,让你别走弯路?这是我自己的,我一分都不给别人。”
随着金星在世界各地舞蹈巡演的成功,她已成为世界上成就极高的中国舞蹈家之一。代表作《半梦》、《海上风》、《红与黑》、《海上探戈》、《这么远,那么近》等,也让她的舞蹈艺术越来越被国内外艺术界和普通大众所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