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文婷出现在我面前。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声:你转屋了!不料,她却紧紧抱住我,一边咬我的肩膀一边哭骂:“你死到么格地方去了,手机怎么没有开机”。我忽然感受到枪指脑袋的恐惧,俯下身亲激吻她,以将它驱赶开。那一刻我觉得活着真好。
当我被哑巴关进办公室里的时候,文婷正在武侯广场等我签字。但我久久不来,于是她给我打电话,可是我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她气急败坏刚要走,一个陌生女人却叫住了她:请问你是不是毛亮的老婆?你是哪个?文婷问。这女人笑着说:我在这儿等了你很要久了。本来我想等到毛亮再出来,看样子他不得来了。我叫莫伊,毛亮肯定跟你提到过我,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谈谈。就是在武侯广场,莫伊向文婷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悲惨人生以及她对熊绍辉的爱,而我同她之间,只是一种悲悯关系。是我对初恋的一份幼稚的执著。过去那个莫伊已经死了,现在的莫伊除熊绍辉以外,不会再爱任何人。而我的离婚决定,完全是搅昏脑袋后的罗密欧与朱莉叶情结,说不定离完婚又想着怎么复婚呢?最后莫伊还告诉她,这个月底,她就同男朋友正式办证成为法律上的真正夫妻,让文婷祝福他们。文婷以茶带酒祝福了她,什么都想通了。
“她不爱你,那么,你还爱她吗?”文婷试探着问。
“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我最先想到的是你。”文婷枕在我怀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在民政局办完结婚证,就驾着银灰色的奥迪去找地方庆祝。驶到双林路口,红灯亮了,但他们已越过阻止线,遂减速缓行。过路行人太多,况又骄阳似火,他们绝不肯在自己有理的情况下避让,于是奥迪只能泊住,静等排成长龙的热带鱼先行游过。在奥迪车的位置,还可以看到岿然而立的四川电视塔反射出耀眼的紫红色热光。
这时,同样在等绿灯的黑色丰田两道车门开启,走出两个上穿T恤,下穿牛仔七分裤的人,款式相同,但颜色各异,且都在鼻梁上架着一幅墨镜。他们象偷油的老鼠,迅捷移身到奥迪两侧举枪射击。射击所发出来的轰隆声惊呆了行人,热带鱼变成了狼狈,夹着尾巴四散而逃。还有几个行人甚至被吓得蹲在地上。打完半匣子弹后,他们立刻跳上右转接应的黑色丰田绝尘而去。绿灯亮了,车流涌动,只有银灰色的奥迪孤岛般留在原地。
当恐惧从行人心头消失后,兴趣陡增,先是两三个人聚拢奥迪车查看究竟,然后呼朋引伴一起看热闹。人越聚越多,导致交通中断,远远望去,恰似一群苍蝇啃啮着腐肉。手机不断闪烁,大胆的还伸进车窗去拍足以让微薄粉丝几何级增长的死状。
两天过后,公安局就刊发了勘察结果:两受害人从民政部门办完结婚证,驾车行至双林路被不法份子枪杀。男中五枪,女中四枪,子弹都是从后脑后背穿进。因是两人在等绿灯时在嬉戏打闹。奇特的是,尸首面容充满了微笑,大概还在为结婚而喜悦。通过道路监控,警方发现,不法份子乘座的黑色丰田已尾随奥迪多时,或密谋已久。
我看到微薄上传的照片。熊绍辉匍匐在莫伊身上,就象椰子外壳一样包裹她,手里还捏着枣红色封皮的结婚证,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多中一枪的原因吧。熊绍辉薄荷色的纯棉翻领短袖T恤覆盖在莫伊有蓝绿蝴蝶图案的小碎花雪纺连衣裙上。
随着调查的深入,熊绍辉和莫伊的身份背景被挖了出来,网民们发挥高度的想象力渲染了****大哥、舞蹈教师、贪污局长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情故事。那段时间,我没有上网,只盼望着诅咒、曲解、臆测完成使命后还他们一份安宁。两个月后,白老大也遭遇了不测。他参加完新店的开张仪式后去了趟洗手间,但再也没出来。有人一枪毙了他的命,鲜血溅得镜面一塌糊涂。
熊绍辉和莫伊死后两星期,莫芸给我打电话,说她要把莫伊的骨灰安葬在院山公墓,问我来不来参加葬礼。葬礼现场,只有我和文婷,表叔和表叔娘四人。说是葬礼,不过是看工作人员把骨灰盒放进墓穴后用砖砌好。我和文婷献了捧白菊花。
莫芸说:熊绍辉那边的亲戚认为没有办婚宴算不上结婚,因此不承认莫伊是熊绍辉的老婆,所以不愿把他们葬在一起,实际上是防着莫芸参与分配熊绍辉名下的财产。据说偿完所有债务,还能剩下木兰巷的房子。房子坐落在市中心,价格自然不斐。莫芸本来有抚养熊倩的想法,可能又被认为争夺财产的伎俩,也就没有开口。没能让两人葬在一起,真是一种遗憾。
“他们不是快乐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应该没什么遗憾。”
我说。
“倒想把她葬到其他地方,但还是忍不住葬到妈妈身边。这样做她会不会怪我?”
“她会感谢你为母女间的和解创造了环境。”
“哦。”莫芸绽出安慰的笑容,稍有所安。“对了,有样东西给你。”莫芸打开挎包,从里面取出一本书,是《颜色的故事》。“他们把属于莫伊个人的东西给了我,包括这本书。我转送给你,就算是她这个做‘表孃’的给你留的念想。”书内有张做书签的照片,被撕得四分五裂后,用胶水精心粘接,并缠上一圈透明胶的保护膜。正是马飞鸣生日照得“全家福”,其实,她一直精心保存着。照片上的豆蔻年华从我脑海中翩翩而过,我为之魂牵梦绕。莫伊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她和她的幸福正在另外一个角落耳鬓厮磨。
半年过后,和城村正式被征用,愿望实现了,家庭成员们又依依不舍,回忆楼屋曾经发生的种种。我们用DV机把整栋楼屋拍了个遍,并由我、文婷和妹妹轮流担任解说,讲述它带给我们的美好和幸福。在此期间,有位邻居给我们捎来一封信。信纸上寥寥几句话。
老辈子:
为熊哥办完事,我也该谋自己的前程。从广东长乐毛氏宗处得知,毛氏一族海外有播迁,如阿根廷、秘鲁、牙买加、苏里南、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等。感入川先祖所言:大丈夫志在四方,奚必株守桑梓?遂携阿公骸骨往南美开基立业,绵延我毛氏一族。草率书此,祈恕不恭,就此别过,望自珍重。晚辈毛兴国拜上
“是哪个?”文婷问。
“一个岁数比我大的晚辈。”我说。
“没有听你讲过?人在哪里?”
“在南美的某个地方种楠树。”我笑道,搂住文婷。她怕别人看到,想要挣开,却被我固执的圈住了。“陪我站会儿。”
我们身边是阿爸手植的桂花树。桂花开了,香气四溢。地上铺着方方正正的青石,青石上点缀着几片落叶。身后是朱红色的大门,门上贴着秦琼和尉迟恭,沧桑漫漶。楹联同样如此。天穹寂然无声,玫瑰色的云朵排成鱼骨状,被和风缓缓推着前行。忽然云端呈现一对伴侣,熊绍辉和莫伊像我们一样相依相偎,挂着幸福的微笑。我贴着文婷的脸颊,闭上眼,一身陶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