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光顾到说,帮忙收拾东西哈。”莫伊递了套童装给我,“这是送给你女子的,拿给她试一下,不合适我就去换。”
“哟,都在选捧婚纱的童女的嗦。”熊绍辉开涮道。“那等我们从阿坝回来,就把该办的事办了嘛?”
“等童女长成伴娘再说。”莫伊打击他说。
“不干哦,你想让我背起氧气瓶亲嘴嗦。”
“我的天,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在这儿慢慢吸氧哈,我洗衣服去了。”
“看你表孃,在我面前好骄傲。”熊绍辉乐呵呵的对我说。“我就喜欢骄傲的女人。诶,你咋个了,愁眉苦脸的,我没有发你工资吗?来,笑一下,看到我们幸福美满,不笑可惜了。”
我勉强一笑。
“还是不要笑了。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熊绍辉说。他怎么能够体会我正在琢磨背叛他的艰辛。
下午我们收完账立刻赶到艺术学校排练厅。学生们已经在排练厅布置开了。为让表演更精彩生动,有的还到陕西街租了服装。节目单显示,有独唱、合唱、舞蹈、小品、朗诵,囊括了所有专业的学生。而莫伊同她的学生会跳一支孔雀舞。一进排练厅,我就看到她和学生们正在角落里彩排。他穿了件绿色的孔雀舞蹈服,头上戴着公主冠,而舞蹈班唯一的男生身披银色披风,是英俊潇洒的王子。
学生见我满捧玫瑰花,打呼哨起哄,我说他们哄错了人,事主还没到呢。
“喊你们不要听他的。”莫伊颇为尴尬。
“不听他的?他不给我开工资咋个办?”
“人喃?”
“他要处理些事情,要晚个把钟头。”我说,“你这身,好扎眼哦。”
“好不好看嘛?”
“洋盘、巴适、安逸。”
学校专门留了前排座给我们。临开演时,我们身边已经坐满了特邀嘉宾,全都是艺术学院院长、系主任、教授一类的人物。
节目演到一半,熊绍辉才到。他穿得庄重得体,上身是短袖格子衬衫,下身是条新崭崭的西裤,头发梳得油光可鉴,到排练厅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符哥朝他挥了挥手,他屏住呼吸,小心的走过来,顺带同校长握个手。校长卑躬屈膝的欢迎他莅临。
一坐下来,熊绍辉便搜寻莫伊,朝她比V字型手势。莫伊按按手,示意他坐好。
《孔雀公主》讲的是傣族王子和公主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老师就是老师,每个动作和表情都高出学生一大截,时而妩媚,时而凄怆,时而哀怨,天然生动,学生们完全应和她。男主角甚至有点紧张,脸始终紧绷着,但还是顺利完成了搂住公主旋转的高难度动作,台下想起呼哨和掌声。谢幕时,我碰了碰熊绍辉的胳膊,把花递到他跟前。他才反应过来,上台献花。然后就独自跑出去接电话了。透过落地窗,我看到他的嘴唇激烈颤动,象在破口大骂,最后把手机都摔了,似还不解气,又使劲踩了几脚。。
“看得我都流口水了”,熊绍辉故作轻松的对莫伊说,“走,我们出去庆祝一下,庆祝演出取得圆满成功。”
“这个就不必了嘛。”
“必须庆祝。而且,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又对我们说:“你们就不去了,我想单独给莫伊庆祝。”
不知道是不是太敏感,我刚躺下床,熊绍辉摔手机的乖戾一幕就以大特写镜头的方式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脑海中放映。莫伊会有大麻烦。我突然感到大事不妙,穿好衣服下楼,打了辆出租奔木兰巷。这时离我们分别已经有四个钟头,不会出什么事吧?行了一半路,怀疑起此行的价值。不能保证他们就在木兰巷?即便在,万一什么事都没发生,岂不尴尬?
到了木兰巷,仰望莫伊家的灯光,安静美满,没有丝毫异常。难道是我故意妄想熊绍辉的暴戾来见莫伊。是的,我要见莫伊,如果熊绍辉不在,那么我会告诉她,一件事:我爱她。我要向她敞开心扉,叙说自己的一往情深。请你不要发声,让我讲讲好吗?我不要结果,只要倾听,一个我十五年前就想讲,但始终没讲出口的一往情深。如果熊绍辉在,那么我就最后看她一眼,就此作别。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到木兰巷的最后一趟。
是熊绍辉开的门。只开了条缝,但浓烈的酒气还是熏得我头昏脑胀。他的脸白惨惨的,好象全世界都欠了他。格子衬衫的扣子解开一半,面目狰狞的狼头文身隐隐浮现。他对我的拜访很反感,眉头锁成一条拒人以千里之外的锁链。
“你来咋子?”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是这样的,我和朋友在附近吃饭,忽然就想起前天,有个姨婆托我请你们下个月去她孙子的满月酒,就顺便过来跟你们说一声。”我撒谎道。
“我们不去,你把红包带过去就可以了。”他冷冰冰的说。
“好嘛,那我走了。”他不要我进去,看莫伊最后一眼的想法就泡汤了。可是他又叫住我:“回来!还是你自己跟她说,看她愿不愿意去嘛。”
他把我让进去。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桌椅歪歪斜斜,书架残颓仆地,桌面上的青花缠枝纹兽耳瓶碎尸万段。早晨送来的风信子杂在花瓶碎片中哀哀呻吟,所有美好都被暴虐的龙卷风破坏得狼籍不堪。
最不能让人接受的是,莫伊竟然被反绑了双手扔到摇椅上,鼻青脸肿的,口中还勒了条咖啡色丝袜。她身穿的印花长裙扯成条条绺绺,就好像刚从战壕逃脱出来的幸存者。两只眸子更是萧萧索索,战战兢兢。
今天就是不要这条命,也要把这畜生碎尸万段。熊绍辉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我,但他却抢先一步,用记铁拳把我击倒在地。像被揿到池水里,眼前一片重影,不明方向,战斗力顿然瓦解。这时,熊绍辉粗暴迅速的反剪了我的双手,把我塞到一把紫檀靠椅上,用一根绳子在我的身体和椅子靠背间绕来绕去,一紧,我就被箍得铁桶般结实,动弹艰难。
“我们侄儿给你抱打不平来了……”说着说着,他大步流星的迈到莫伊身边,往她身上啐了口唾沫。
莫伊摇着头,哀戚不已。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怒吼道。就是下地狱,也要先把他千刀万剐。紫檀木椅子被我挣扎得躁动不安,却仍然坚实的束缚着我。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屡次三番的对她的幸福抱有希望。熊绍辉就是个恶魔,禁锢她,谗害她,猪狗不如。
熊绍辉冷笑着走到我身边,一脚把椅子踹翻在地。我的脸被地板震得眩晕,但愤慨有增无减。
“莫伊很爱你,不要对她这样子。她对你非常忠贞,那些事都是你想象出来的。请你放过她嘛,她是无辜的。”我乞求道。
熊绍辉却攥住她的头发,一记清脆的耳光,紧接着,她那头乌黑的秀发被他攥进手中,连带她整个人呼啦啦地拖往卧室。莫伊的脸在这种痛苦中扭曲变形,痛不欲声,但她拒绝和反抗是杯水车薪,反而激怒了熊绍辉。他返到她身后踹了她两脚,把她径直踹到卧房门口,又跳过她的脑袋,拖水泥袋一样拖住莫伊的双肩,把她拖进裹尸布一样惨白的灯光里。
“绍辉,饶了我行不行,饶了我。”传来莫伊的哭腔。孱弱的挣扎的身影被投射到白壁上。一只巨兽的黑影吞噬她的挣扎,锁死囚般锁得严严实实。我看到墙壁上又是几次挥手,听到莫伊哇哇尖叫的声音。他已经丧心病狂了。
“救命!救命!”我呼喊着。希望楼房倒塌,天地迸裂,来阻止熊绍辉的兽行。我的绝望深过黑洞,我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旷世折磨。我撞着脑袋,咒骂,痛哭,告饶,一寸又一寸的,被墙壁上残暴的影子凌迟,竟觉从眼眶里哭出的不是泪而是血。我想死去,变成厉鬼取他的狗命。
施完暴,熊绍辉提着裤头跑出来。
我嗫嚅莫伊的名字,好象她已经死了,而我堕进虚空,苦枝败叶般漂浮着,眼中蓄满泪水,又扑簌簌往外淌。泪眼模糊中,我又回到三十八中,了望着年轻的自己和莫伊,知道剧情的结局是悲剧而凄怆不已。这时,一个白衣鬼魂悄然飘到我身边,解开我身上一圈又一圈的麻绳。我还不敢相信莫伊活着,伸手去摸她冰冷苍白的脸,的确是实体,她就在我面前,蓬头垢面,左半边脸上覆盖着胎记般的红肿,凄清得可怜。
“跟我走,离开这儿。”我紧紧抓住她的手。
“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