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野猪一听,呱咭呱咭大叫进来。它用手指着自己的长长的鼻子,又拍拍它鼻子下面的地方,在我们人来说,那地方其实应该是胸脯吧,但它的胸和肚直到屙屎屙尿的地方,如果撇去上下的概念,是很难有所区别的,因为猪的那些地方本来就没有区别。它拍的那地方,就权且认作它的胸脯吧。并且笨重的脑袋高高地昂起,很是不可一世的样子。同时,它还用前爪不断地拍自己的脑袋,然后努力向前伸,以便在自己的鼻子上摸一下。它前爪又往前伸。它只是没有人的大拇指的区别,它的整个爪子是一团模糊,要说有脚趾,似乎不可否定,但是,就像用一把刀雕刻出一些脚趾的形状而已,根本不可能如人一样长长的秀美的样子。
老野猪的种种的努力,无非是像人一样高高地竖起它的所谓大拇指,夸张它自己,示意它的脑袋是很聪明的。又指着冯奇飞,笨拙地摇动着自己的猪头,脸上现出不屑的样子。冯奇飞当然明白,它赞扬它自己很聪明,比冯奇飞这样的人要聪明,而人只是毫不足道的东西。
“你是说你们这些猪比我们人要聪明?就凭着你们那颗猪头?”“嗡。”老野猪点点头。这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猪比人还要聪明!也许野猪要比家猪聪明,但它总归是只猪,无论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它都脱离不了猪系家族。冯奇飞第一次听到如此说。当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世道是发生了变化,冯奇飞这一点是相信的,但也不会变得这样离谱啊!人们常常斥责愚蠢的人,像猪一样的蠢,总没有说像真正的人那样蠢。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这种荒诞不经的现象?他以为自己是在听说梦话,或者心魔作祟,出现了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但是,他非常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所面对的是什么。他不禁好笑得很。不过好笑是好笑,有什么理由否定这只老猪的谬论呢?既然自信人比猪要聪明,总不能像猪一样的自以为是,不知羞耻,要以理服人,用事实说话,说猪不能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有无数的事实可以说明,但是他一时不知从什么地方说起。他有点气愤,也有点窘迫,甚至有点手足所措。他不敢想象,一只让人瞧不起,被人豢养着,然后让人杀了作食物的猪,也会对人口出狂言。他简直不想理睬,免得有失人的尊严。但是,尊严算什么呢?尊严不仅仅是对方对自己的承认,更是要在品格上,在力量上让对方给自己以承认,否则尊严在哪里?难道要强迫对方给予吗?这些野猪坪的野猪口出狂言,虽然让他感到无法忍受,但是作为人,既然要比猪聪明而且优越,就是要让它们明白,猪要想超越人,简直就是天下奇谈,人让它们去死,也要让它们心甘情愿,死个明白。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真让这只卑鄙的老野猪说中了。但是,尽管世界上已经有了定论,事实已经证明,而猪还要挑战,人就应该敢于应战,到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要坚持这一点。
冯奇飞以人的尊严对这几只猪质问:“你们凭什么说你们要比人聪明?要比人有力量?难道就凭你们那一只臭嘴,那一张厚脸?”
老野猪甩动着它的笨拙的猪头,在地上连蹦了好几下。接着,努出它的一对凶恶无比的通红的眼睛,呲出它嘴里的一对獠牙,恶狠狠地摆动了几摆,就像显示它的某种特异功能 ,或者是玩弄它的绝世功夫。也许这些动作仅仅是一种功夫的热身运动,或者像某些武术大师表演他的硬气功,在正式表演前运足了气,真正的惊世骇俗的本领的演示还在后面。
只见它腾地一下跳起,对准一株碗口粗细的大树,一嘴打去,砰的一声,那株大树嚓的一声,就像被雷击中一般,就在它的长而硬的猪嘴的打击下截断,轰的一声,枝叶带着呼啸,倒在了地上。它作出不可一世的样子,两只前爪撑在腋下,像一个获胜的拳击运动员,用那一对凶而的通红的眼睛睨着冯奇飞,哼哼了几声,似乎在说:“怎么样?你行吗?”
它不等冯奇飞作出反映,又腾地一下跳起,重重地倒在地上,不顾一切地翻滚起来,简直就是一只硕大的皮球,以鼓足了气的弹力,一眨眼功夫滚过去一丈多远,所过之处,所有的野草细木全部倒伏,就像轧土机开过去一般,平平整整的一片。它站起来,拍打拍打自己猪身上的草屑土灰,神气地对冯奇飞示意:你有这个本事吗?
它又向着空中举起一只前爪,哼了一声,似乎是说:这就是力量,你们人类敢来比一比吗?
冯奇飞虽然对老野猪小丑一般的功夫嗤之以鼻,但在心里也承认,真要与野猪比这样的功夫,他也只能甘拜下风。他从来没有想到过野猪有这样大的能耐,这是一般的家猪根本无法做到的。无论老野猪嘴打树干,还是它滚地轧土的本事,都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气势。如果那一嘴打到人的身上,人也会拦腰断为两截的。但是,难道这样的东西就是野猪挑战人类的本领吗?就可以证明野猪要比人聪明和有力量吗?如果这样认为,那么老鼠也要比人聪明和有力量了,也要挑战人类了。还有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可以动摇人类在生物界的绝对权威了。即使是一只老鼠,它就远比人类灵活,一个小小的洞穴,一下子就钻进去了,人能做到吗?别的飞禽走兽也都有人类不可或比的本领。好在向人类挑战的,只是野猪坪的这些野猪,别的地方的野猪和飞禽走兽也许还不知道,如果它们知道了,也像野猪坪的野猪一样向人类发难,人类毫无疑问要陷入灭顶之灾。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只是野猪坪的野猪不识时务,自不量力罢了。那么,冯奇飞只有让这些野猪明白自己的愚昧了。
他说:“你们以这样的所谓聪明和力量,就意味着可以向我们人类进攻吗?是的,你们有满身坚硬无比的猪毛,我们人类没有;你们有尖锐锋利的獠牙,我们人类没有;你们有钢铁一样坚韧无敌的猪皮,我们人类没有。这是你们的优势,是你们的武器。你们自以为这样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不惜干尽缺德的事。村长周三爷对我说,你们将这个村老百姓的庄稼全部毁灭,不仅你们自己不劳而获,剥夺他人,满足私欲,还要狠心糟蹋,浪费资源,真是滔天大罪,罄竹难书,就是天地神灵也不会放过你们!人类也总有一天要找你们算账!你们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们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猪们全都仰天齐哼哼,也就是如人类的仰天大笑。它们笑了很长的时间,笑得前仰后合,恬不知耻,涎水直流。它们一定认为冯奇飞是个老古董,一个毫不开放的老顽固,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说的那样的事呢?这个世界就是强者的天下,只要谁有力量,谁就是这个世上的主宰。说什么报应,讲什么算账,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话!现在谁还相信这个?我们毁灭了这个村的庄稼又怎么样?他们又奈我何?
冯奇飞有点恼羞成怒,这些小丑们竟敢在他面前这样的肆无忌惮,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他这想进一解这些猪们的真实心理和最终目的。他强忍住内心的怒火,以微微的冷笑面对狂妄的大笑,等猪们笑够了,他才说:“你们这些愚蠢而狂妄的野猪,你们究竟要怎样呢?就是为了与野猪坪的老百姓作对吗?而以此来显示你们的聪明和力量?真是可笑极了。”
“嗡!”老野猪一口否决了冯奇飞的说法。它向其它的五只青年野猪挥挥前爪,五只野猪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很快地排成一支队伍。老野猪站在队列之外,用它们猪的语言喊着口令,宏亮而凶恶,杀气腾腾。那一张大嘴张开,迎着空阔的天地,就像要一口吞下无边无际的宇宙。那五只野猪下属,随着口令左转、右转、前进、后退、滚地、跳跃,向天嗥叫、向地顿足,各种意想不到的动作连连涌出。它们似乎很乐意它们的上司这样的发号施令。它们异常兴奋,得意洋洋,目中无人,似乎普天之下就只有它们这样的六只野猪,别的什么都不存在。然后老野猪狂叫一声,野猪队伍停下来,排成一列,面向老野猪。老野猪对着这一支滑稽的队伍哇啦哇啦地说上一大通。说完了,老野猪带头喊起口号来,它喊一句,别的野猪跟着喊一声。当六只大嘴张开的时候,就像是六只大鲸鱼张开的嘴,让所有流经它大嘴的鱼儿和一切生物全部进入它的喉咙,它只需要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就行了,却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
冯奇飞想,也许这些野猪就是因为如此的贪婪而变得这样无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