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奇飞定睛看了一下这个凶恶的日本兵,好面熟的家伙。啊,想起来了,这家伙还在他父亲的丧礼上,死皮赖脸地来喝了二、三次酒的。真是个喂不熟的狗。他对他微微一笑,说:“好的,太君,我这就跟你走。”
江冬琳和周宇方等人围过来,眼睛都红了,大有一声令下,就要向日本人扑上去的架势。但是,冯奇飞向他们摇了摇手,说:“伙计们,你们放心,我没有事的。杀猪不是犯法。酒店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管好,出了问题,我会找你们算账的。”
他的几句话让他的朋友们的神经松弛下来。一个日本兵押送着他,朝城里走。他一边走,一边盘算,这一次龟田一首真是疯狂了,是要下狠手了。他没办法找到真正的杀猪抗敌战斗队,就只有疯狗乱咬人,从字面上理解,以为杀猪两字就一定是杀猪的,却没有去理解是杀的日本人这条猪。也就是家猪和野猪的第三种猪。他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暗暗地好笑。他龟田一首怎么不去想一想,能够有这等本事的人,岂能让你随便的捉去了吗?他只是想,他是不是要逃走。他如果要逃走,这一头日本猪还不够他动两下的。但是,就这样逃走了,岂不太便宜了这个龟田一首!他决心好好的再戏弄他一下。
走进县政府的大堂,里面早就捉来了好些杀猪卖肉的。有些可能正在市场上卖肉,就被当场捉来了,身上还系着油腻的围裙。他可能是年龄最轻的。他对他的愁眉苦脸的同行们打个招呼,说:“各位杀猪杀到太君这里来了呀,胆子可真不小。”
他进来的时候,大堂上虽然有不少的人,可是一片寂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好象一个人也没有。他这一句略含讽刺的话一出口,气氛就缓和了,有人还说起话来。大堂上坐着龟田一首,旁边站着佘翻译官,还有陈丑鬼和龙野鬼,四周是端枪的日本兵。他们像庙里塑的阎罗王和牛头马面的恶鬼。冯奇飞进来,正眼也不看一下这些人,只与他的同行说话。他的同行之前也是泥塑木雕。他们穿得很褴褛,正像被恶鬼们审判的鬼魂。只有冯奇飞才是人。他的一句话把那些鬼魂们逗活了。
他们开始笑,说话,似乎冯奇飞救活了他们,他们也与冯奇飞一样,像一个真正活着的人。陈丑鬼喝道:“太君面前,不得喧哗!”龙野鬼跟着嚷道:“严肃一点,太君面前不得放肆!”他这两个鬼叫一声,果然有一定的威风,人们都不作声了。而龟田一首和佘翻译官,还有日本兵,坐着的,站着的,不说话,也不动,似乎首先就要从他们开始严肃,不得喧哗。也许,他们企图用这种气氛首先给所有被抓来的人一个下马威,然后好审问他们,以达到最佳的效果。冯奇飞看着这奇怪的一幕,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寂静的大堂上空盘旋,震荡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的往下落。这一下,倒吓住了以龟田一首为首的菩萨和牛头马面。他们都望着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胆量,敢于在这样杀气腾腾的地方如此放肆!龟田一首和所有依靠枪炮进了这个县城的人,其实都是心虚的。他们知道这个地方不属于他们,是他们强占的。他们的枪炮打得很响,咆哮声很亮,他们就是以这样的响亮来壮他们的胆。当他们企图以严肃的气氛来威胁这里的人们时,他们先自己就镇不住了,就胆怯了。他们极想以自己的响亮来壮自己的胆。但是,只要有一个比他们不还要响亮的声音发出来,他们就再也响亮不起来了。
龟田一首故作镇定地瞪着眼睛看他,却并不作声,企图以他的不怒而威来吓住这个小青年。但这个小青年并没有被镇住,他甚至还没有明白这个鬼子王的企图,他仍然只顾自己谈笑风生。他说:“龟田太君,你请我们这些杀猪匠来做什么呢?杀猪吗?这里哪有猪啊?如果真有猪,我可以一个顶十个杀它个遍地是猪。不信你可以试试。”龟田一首还是不作声,好像没有听见有一个人在点名道姓地对着他说话。龟田一首这一次似乎对这个放肆的小青年占了上风。这个小青年变成了一个小丑,小丑说得再响亮,以龟田一首太君为首的统治者们不预理睬,也就没有意思了。但是,那些被抓来的杀猪匠们不甘寂寞了。他们虽然害怕,但是却强烈的不满。他们不明白日本人将他们抓来是什么道理?他们本来逃难在外,他们宁愿在外面流浪,也不愿意回家受日本人的侵害。但是,他们听信了日本人的宣传,说什么只要是良民,不与日本人为敌,日本人就不与他们为难,让他们安居乐业,实现日中友好,大东亚共荣,比原来的那个腐败政府统治要好得多。他们世世代代都是良民,从来就不与政府为难,就是在原来的国民政府也是很听话的。因此做个良民的资格,他们早就具备了。现在他们回来了,还没有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将他们捉到这里来。他们不明白犯了什么法?日本人不是说只要是良民就要保住吗?他们说的话是放屁吗?捉到这里来一看,竟然都是杀猪的人。他们更糊涂了,杀猪又怎么了?杀猪并没有杀人。如果没有他们这些杀猪的,卖肉的,人们怎么吃猪肉呢?日本人也是要吃猪肉的呀。现在这个小冯一进来就发出抗议的声音,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他们原本很害怕鬼子手里的枪,担心说错了话招来杀身之祸,一直不敢作声。但是,他们又极希望日本人尽快地对他们说清楚。日本人就是不说,捉来一个又是一个,都是被日本人用刺刀押着来的。每进来一个人都是面如土色,不知道犯了什么法。他们被捉走,后面就是老婆孩子一片叫喊,被抓的人想要与家人说上一句话也不行,生离死别一般。
冯奇飞又说话了:“龟田太君,你们不是说中日友好吗?我们可都是良民百姓呀,为什么用刺刀把我们押到这里来呢?这就是中日友好吗?这就是你们对待良民的态度吗?”
冯奇飞再一次带头说话,让大家群情激奋,嚷成一片,“是呀,中日友好可都要你们说的呀,凭什么你们日本人这样对待我们中国人呀?”
“真是太可笑了,杀猪的也犯法,你们日本人以后就不要吃肉了。”
“你们说一套做一套,我们不相信你们。”
佘翻译官向大家招了抬手,让大家安静一下。大家知道翻译官有话要说,他说的话就是代表那个龟田一首。人们的声音小下来,“大家不要性急,还有人没有来齐。人来齐了,我们开个会。只要大家配合,要不了多长时间。”
还有人没有到齐吗?真要把全城的杀过猪的人都捉齐了吗?嘿,这真是报应,过去是杀猪的捉猪杀,现在是日本人捉杀猪的。世界上的事真奇妙,变化得让人莫名其妙。不过,日本人总要有个说法,看你们怎么说吧。但是,等待是个十分痛苦的过程,毕竟他们是用刺刀押着来的,而押送的不是别的人,是日本人。日本人说的是日本话,中国的老百姓不懂,没办法与他们交流,他们也听不懂中国老百姓的话,也无法与中国老百姓交流。日本人拿着刺刀,他们要你死,你就得死。你说你不应该死,不能将你杀死,但是他们可以不理睬你,就像现在他们不理睬你一样。他们心里焦躁,互相打听,究竟为什么要将他们抓来。互相打听是没有什么结果的,只是用以自慰罢了。只是小冯老板的话还有一点可信。
小冯老板在大家中间说:“日本鬼子做了坏事,但是,嘴巴上还要说得好听。我们一般老百姓受了他们的蒙蔽,但是,有不少的人在事实面前醒悟了,不但揭露了他们的欺骗,还让他们的欺骗不能进行,与他们对着干,但又奈何不了这些人,只好找老百姓的麻烦。”
有人反问;“我们并没有与他们对着干,抓我们也没有什么作用呀?”
小冯老板又说:“我们手里拿的是什么?是杀猪刀。杀猪刀不但可以杀猪,也是可以杀人的。你知道不知道?别的行业虽然也有劳动工具,但是没有我们这样动不动就要用刀的。这样就很容易引起日本人的联想,以为即便要有人杀鬼子,首先一定就是杀猪的人。”
有人非常委屈地说:“可是我们并没有杀人,更没有杀他们日本人,为什么不讲理,要捉我们呢?”
小冯老板说:“当然不应该捉我们,但是他们是日本人,我们是中国人,他们对我们怎么做,他都认为是对的。”
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那照你这样说,我们杀猪的就成了杀鬼子的人了?怪不得他们用刺刀把我们捉来,一点道理也不讲。”
这样一分析,许多人都认为很合逻辑,觉得这一次很可能是大祸临头了。有人担心地说:“如果日本人非说我们是杀了鬼子怎么办?反正日本人是不讲理的。这样一来,我们就冤里冤枉的成了抵抗分子,成了鬼子的敌人,还不都被鬼子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