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张四清领着一队大小汽车和唢呐队,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地娶亲了。二花听到那阵阵鞭炮声,心里恨得狠。
“有啥洋的?等刘一娶媳妇的时候……”
夜晚,二花气呼呼地跟男人说:“他爹,我们也定个日子给娃把亲娶了。”
刘世贵不紧不慢地说:“娃没有同意,那回他回来不是跟你说了吗?”
“哪里由得了他,你看人家张四清……”
“穷不跟富斗,民不跟官比嘛!”
二花火了:“人家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么?血没有三滴,黄水也没有三滴么?”
刘世贵顿时哑了,随后便摆出了一副一了百了的架式,他怕烦。说:“随你。”
二花心中的火还没有熄灭,继续叫道:“张林喜有啥子了不起的,不就当了芝麻大的官么?老娘就不信,这回……逢年过节正好办喜事,过旧历年就把娃喊回来娶亲。”二花要给儿子娶亲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除夕的鞭炮声响了,二花决定给儿子娶亲的日子越来越迫近了……
正在部队的刘一,正月初一忽然接到母亲病急的电报。他急忙请了假,初三便上了火车。初五早晨就回到了家里。跨进院子,刘一便见院子里一片忙碌。还有许多亲戚在招呼自己,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家门。
“你们这是……”
“要当新郎官了,还稳起!”
“娶婆娘都不晓得,享福哟!”
“他只晓得明晚睡哟!哈!哈!哈!”
刘一心想。这些人开玩笑也不分场合。因此,他并没有把这些玩笑话往心里放。他放下东西,忙摸出香烟给人们撒。有人顿时高声喊了起来。
“快哟!新郎官撒喜烟啰!”
二花听到外面的喊声,那本来皱起的眉毛顿时舒展开了。她笑容可掬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刘一叫道:“妈,你不是病了么?”刘一惊问道。
“瓜娃子,不说老娘病了,你能坐火车回来么?”
“妈,你这是……”刘一扫了一眼忙碌的人们。
“你们看呀!都要娶媳妇了还来问妈。”
刘一也笑了。说:“妈,你开啥玩笑,闹这么大的档档来搞耍!”
二花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老娘都几十岁了,哪一回搞过耍?给你娶媳妇是实实在在的,老娘没有吹过天壳子。”
有人在一旁帮腔:“你是当真不晓得还是假装不晓得?”
刘一这才相信给他娶亲是真的。他急得拉住了母亲的手,怨恨地说:“妈,你咋兴乱来?我结婚要部队上批准,随便乱来是要受处分的。况且,我连那姑娘的面都没有见过,咋能跟人家结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受哪门子处分?”
“妈,我咋跟你说得清楚。”
“老娘给你娶婆娘,你有啥子想不清楚的?我们两把老骨头,包产到户这些年来,死挣活攒的,这回都给你用了。”
“我在请你们用钱?”
二花浑身一震,指着儿子,张开的嘴再也没有说出话来,身子往下梭去。刘一忙伸出双手将母亲扶住。近处的几个亲戚也围了过来。许久,二花才缓过气来,两串泪珠像断线的珠子滚落出来……
“老天爷呀!你咋不睁开眼睛哟!这就是养儿!这就是养儿哟!……”
旁边的人都围了过来,将他母子两分开,送进了各自的寝室。刘家院子顿时安静下来。夜晚,众亲戚像排好了队似的先后来到刘一的房间,劝说和忆苦思甜弄得刘一的脑壳昏昏沉沉的,仿佛走进了人们早已布好的“八阵图”……
闹新房的人们散去以后,刘家院子里除了二花低声地安排人们干这干那的声音外,喧哗声已经歇息下来了。夜深了,霜风在竹林间低吼。
刘一坐在那把陪嫁的藤椅上,一根一根地吸着烟。新娘林苹坐在淡红色的花床单上,不时地抬起那张红晕的脸望望刘一。他此刻正想着怎样对这个叫林苹的新娘说清楚这实际上是一场误会的婚姻,让她配合,把他母亲哄过去。
地上的烟头渐渐多了起来,刘一也觉得口干舌燥了。早晚都要说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刘一这样想着,便缓缓地说道:“这次我们结婚办喜事,全是我母亲的意思。我根本就不晓得母亲叫我回来结婚。我们没有了解,就更不要说感情了。”林苹被刘一这一席话震惊了。她凄楚而又愤然地说道:“你们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说着,她眼眶里的泪珠儿便像泉水似的冒了出来……
刘一站起身,在屋里踱起步来。许久,他才停在林苹的跟前带着一丝儿愤怒的情感说道:“我们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我们不是没有办结婚证吗?我结婚必须部队批准,哪里说得上骗你呢?”
林苹终于止不住哭出声来说道:“我们虽然没有办结婚证,可满世界哪个不晓得我们是夫妻了,如果你……那我只有死路一条呀!”林苹的哭声越来越大,刘一心里又产生了一丝儿恐惧。要是把母亲吵起来,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他急忙将电灯拉熄,屋子里顿时漆黑。站在黑暗中的刘一,此刻忽然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是多么的沉重。原来是想等过了今天再跟母亲说,相信母亲是会被自己说服的。而现在看来这想法是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又是多么轻率。现在,这一条年轻的生命全系在自己身上了,家乡的又一条绳索系住了自己。他诅咒这一次婚姻,诅咒自己的母亲,同时也诅咒自己可怜的命运还在继续被亲人愚弄……
这一切跟面前这个姑娘有什么关系呢?刘一心想:她是无辜的。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折磨。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安慰眼前这个同样可怜的姑娘。他便慢慢地朝林苹移了过去……
林苹从刘一拉熄灯时便停止了哭泣,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刘一也是一个忠厚的男人,他不会抛弃我的。如果真的被他抛弃,我要控告他的,哪怕死!
当林苹第一次这么近闻到男人的气息时,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我……我们明天就去部队……”林苹听了,再也抑止不住自己冲动的情感,就像失去了支撑似的朝刘一倾斜过去。刹时,她感到刘一脸上那毛绒绒的胡子刺得她生痒。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臊热,片刻,便要将她烤化了。
“不!”刘一猛的将林苹推开。他想起了自己艰难的奋斗,不能因为这码事而毁了自己的前程!刘一跨出了洞房,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许久,他忍不住悲哀的情绪长长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