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渐地发白,S县火车站仍然沉浸在灰暗的夜雾之中。车站站台外的场坝里,站满了送行的人们。一列货车经过站台,长长的气笛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黑夜被惊退了,两根锃亮的铁轨在人们眼前渐渐地清晰起来了……
远处,一队新兵踏着“一二一!一二一!”的口令声跑步进入了火车站。站台上那些送行的人们像是相约好似的朝新兵们围了过来。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
喊口令的是接兵部队的郝指导员。他朝队列前跨了两步,继续说道:“同志们:今天,你们已由老百姓变成了军人。你们就应该以军人的姿态出现。现在就要出发了,我们部队的编号是:615031。现在,我任命新兵班长。任命一班班长张四清,二班班长……希望你们履行好班长的职责。解散,向亲友告别,10分钟。”
队列顿时散开了,新兵们都向自己的亲人奔去。刚被任命为一班班长的张四清,脚下像穿了一双滑冰鞋,飞快地朝他的父亲奔去。
“爸爸……”
张四清的爸爸叫张林喜,现今正担任着公社党委书记。他那整洁的中山服上衣口袋挂着一支闪亮的钢笔,衬托着那张笑容可亲的脸。等儿子跑到他的跟前,张林喜又忽然严肃起来,说道:“看你,可骄傲不得,骄傲使人落后,可莫辜负了郝指导员的关心了。”
“刚穿上军装就当了班长,将来必然有造化,张书记,你说是不是?”
张林喜没有说话,只友好地看了办公室女主任一眼。这位办公室的秦主任当然能够看得出来,张书记的眼睛里已溢出了无限的喜悦。
“秦孃,你们不是在招待所开会么?”
“开完了,今天送了你就回去。”秦主任一边说着,一边看到郝指导员正一个人在踱步,便对张林喜说:“张书记,你不是要跟郝指导员告别么?”
正沉浸在依恋离别之中的张林喜,经秦主任一点醒,便立刻往郝指导员那边走了过去。众亲戚又将张四清围了起来,像众星捧月一般。
张四清对面的那棵桉树下,却是另一番景象:树下只有母子两人在那里话别,清冷孤独得如同雪地里的两根木桩。此刻,母亲转了一个180度的弯朝张四清他们这边瞟了一眼,额前飘下的几根黑白相间的头发,挡住了她那又愤怒起来的眼睛。少倾,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儿子,那双眼睛又变得温柔起来,并升出了一线希望……
许久,她才小声而坚定地对儿子说:“刘一,你要争气些,妈这辈子……”
“妈,我晓得!”儿子望着母亲,神情是那般虔诚。他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答着母亲。得到儿子肯定的回答,母亲脸上出现了笑容。她又瞟了张四清那伙人一眼,鼻孔里发出了轻蔑的响声。她忽然觉得眼前开阔起来,车站上所有的人在她的眼里都变得渺小起来……
“集合!”郝指导员一声号令,新兵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的亲人排队去了。张四清看见刘一还在跟她母亲叙谈,便急忙跑了过去,命令地喊道:“刘一,集合了,我们班就差你了。”
刘一很不情愿地离开了母亲,跨着有力的步子朝队列跑去。刘一随着队列往闷罐车箱里钻的刹那间,他又回过头来朝母亲看去。母亲还是那么坚定不移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根埋得很深的木桩。母亲的眼眶中没泪珠儿,但儿子却感到了母亲在流泪,那串串泪珠儿正往肚里流……
“四清!”火车的汽笛声一响,惊得张林喜颤抖起来。他忽然喊了起来,朝闷罐子车奔去。一边跑,一边从衣包里摸出一卷钞票,高高地递了过去。站台上的人们都被忽然的喊声震醒了似的,离别之情又重新爬上了人们的心头……
然而,火车却不解人意地缓缓地开动了。送兵的亲人们有的开始抹眼泪,有的说着、笑着,仿佛正在享受成功的喜悦。只有刘一的母亲王二花仍然像木桩一样站在站台上,直到最后一节车厢从她眼前徐徐驶过后,才缓缓地抬起那只长满厚茧的手向远去的火车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