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秋刚从延安回来,心情不错,铺开麻纸(当年宣纸极少,一般习字用麻纸)习字,习字也是陶冶情操的一种好办法,世间的烦恼在习字的过程中悉数消弭,剩下两个字就叫做陶醉。
正在这时疙瘩进来了,因为杨九娃之死李明秋和疙瘩产生的那一点芥蒂早已经消除,李明秋和疙瘩又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看重那一点友情,李明秋对疙瘩的造访表示欢迎。
郭麻子东渡黄河打RB那一段历史凤栖人不应该忘记,大家都亲历了那一次事件,扮演了不同的角色,黄河东岸留下了几百名杨虎城将军旧部的尸体,郭宇村的十几户人家从此后家破人亡,差不多家家都有一段苦难而不尽相同的经历。
看得出李明秋对于疙瘩决定请一台大戏来祭祀郭宇村的亡灵非常重视。李明秋把笔墨纸砚收起,亲自为疙瘩泡了一壶茶水,然后才说:“疙瘩,把你的决定说详细一点,老兄为你打理。”
疙瘩喝了一口茶,情绪稍微有点安静,这才一五一十地告诉李明秋,刘子房军长烧毁大烟的闹剧刚过了两天,阎锡山司令长官就来到卧龙岗山寨,跟靳之林闭门谈了几天。阎锡山刚走,疙瘩就上了山寨,那靳之林说话也不隐晦,直接告诉疙瘩,阎锡山司令长官主要害怕东洋鬼子撤退之时破坏河东的煤田,要求靳之林把鬼子们手里的煤田股份全部收购。靳之林已经答应了阎锡山司令长官的要求,目前儿子靳羽西正在太原跟鬼子谈判。靳之林还说,郭宇村被鬼子们掳走的矿工们快回来了。但是据疙瘩知道,目前转马沟煤矿只有三个郭宇村人。
李明秋静静地听完,好像有点无动于衷,是呀,这件事跟李明秋没有关系,李明秋何必要那么激动?疙瘩也有些后悔,弄不清他找李明秋干啥?不过李明秋还是慢条斯理,故我而言他:“疙瘩,老兄刚从延安回来,对凤栖这几天发生的大事还不甚了解。你先坐坐,这些日子让外边的酒席宴吃够了,想吃一顿糊汤面,我叫你嫂子回来,这件事不急,咱先吃了饭以后再慢慢商议。”
疙瘩只得坐下,等待吃李明秋的糊汤面。其实疙瘩也不稀罕吃什么酒席,凤栖城里最稀罕的就是驴逑,一根驴逑差不多值半头驴钱,人活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在乎钱,好像大家忙忙碌碌不全是为了钱。疙瘩抬起头巡视屋子,竟然发觉屋子里挂满了字画。疙瘩不识字,看墙上的字好似跳蚤那样蹦来蹦去,看得眼花了,便走出来站到院子里,突然间发觉这幢百年老屋竟然是那样的破旧,门窗上漆落彩剥,砖墙上廊柱上碱蚀虫蛀,椽檩蘖朽,屋檐下鸟雀子做窝。按照李明秋的财力绝对能买下半座凤栖城,可是这个一辈子出尽风头的老家伙也不知道咋想,竟然不愿意给老宅院增添一砖一瓦。
奇怪,疙瘩跟李明秋交往几十年来无数次来过这幢宅院,为什么没有发觉李明秋家的宅院竟然这么破烂。正思考间李明秋夫妻俩同时走进院子,看疙瘩在院子里端详,李明秋开玩笑道:“看到了什么?紫气东来、还是福星高照?”
疙瘩却说:“我给你把邓瘸子(邓金元)父子请来,把这院子稍微收拾一下。”
李明秋摇头:“两个儿子都不在家,屋子里就我们两个老鬼,收拾不收拾一样。”
疙瘩一想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家家的日子都不尽一样。李明秋把茶具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两个人就坐在石桌旁边品茶。
满香在屋子里擀面,停一会儿灶火里燃火了,烟囱里却不见冒烟,只见所有的柴烟全部从门窗里涌出来,满香咳嗽得鼻涕眼泪站在院子里,有点无可奈何地对李明秋说:“烟囱可能堵住了,你就不能帮忙收拾一下?”
疙瘩站起来,想帮满香收拾烟囱,李明秋把疙瘩拉得坐下,然后对满香说:“你把面端到隔壁竹叶家去煮,吃完饭我找人看看。”
满香哀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说也无用。李明秋就这样,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辈子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是偶尔扫扫院子,那也要看李明秋高兴。
不管怎么说这一顿糊涂面还是吃得舒服,疙瘩一连吃了三大碗,吃得头上冒汗。其实山珍海味容易吃腻,最好吃的还是家常便饭。
吃完饭李明秋才说:“我看东洋鬼子设了一个圈套,阎锡山和靳之林还没有识破。侵略者占领的目的就是掠夺资源,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可能轻易放弃煤田,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猫腻,如果有机会告诉靳之林务必防备。郭宇村唱大戏非常必要,这一年多来郭宇村发生了许多大事,值得庆贺一下,不过不要轻易宣布煤矿上那几个人回来之事,万一回不来,咱们岂不尴尬?另外,郭麻子已经死了,精神死亡,以后无论干啥事都不要再提那个人。”
疙瘩坐着,内心里翻江倒海,比起李明秋的老谋深算来,疙瘩还差得很远!会干的不如会算的,早知三日事富贵万万年,你还不得不承认李明秋分析得非常透彻!疙瘩想说几句恭维话,感觉中每一句话都没有份量。疙瘩只是说:“疙瘩就按照老兄说的办。”
疙瘩也没有请戏,虽然郭宇村不种麦子,但是凤栖的麦子马上开镰,郭宇村唱戏主要还是外村人来看,收麦期间大家顾不上看戏。疙瘩决定麦子收倒以后再择日请戏。
疙瘩站起来,抱拳告辞:“明秋老兄,凤栖即将开镰收麦,写戏之事择日再议,疙瘩告辞,想把李兄的分析及时告知靳之林,让那靳之林不要小觑我凤栖无人!”
李明秋笑道:“比起靳之林来,明秋自愧弗如。你我二人都不是靳之林的对手。不过人有时百密一疏,神仙也有犯错误的时候。贤弟只可对靳之林稍作提及,万不可力劝。”
疙瘩骑马出了东城门时太阳已经压山,不过这一条山路疙瘩常走,心里也没有胆怯的必要。回到郭宇村时夜已经很深,看见自家门前的壁灯亮着。壁灯是修建结束以后邓金元建议装上的,确实让疙瘩家蓬荜生辉,从去年开始收购大烟起,一到晚上那壁灯总是及时点亮,为住在疙瘩家的客人提供了不少方便。
疙瘩下马,看见自家门口停一辆小车,小车对于疙瘩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不过这么晚了还有谁来造访?看门口站着靳之林的保镖,疙瘩心想,靳之林在等他,肯定有什么要事商量。
果然,那靳之林在疙瘩家客厅端坐,看见疙瘩回屋,劈头问道:“你是不是去了凤栖?”
疙瘩回答:“靳老神算,疙瘩去凤栖找李明秋。”
靳之林显得不慌不忙:“河东跟东洋鬼子谈判生变,那几个人暂时无法回来,靳某等疙瘩回来告诉你,这件事不要过早地通知家属,避免被动。”
疙瘩仰头大笑。笑完,对靳之林说:“明秋老兄分析得正确,他说,这极有可能是东洋鬼子设的一个圈套,他让疙瘩给靳兄捎话,万不可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