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麻子英雄一世,想不到最后落了个烟花巷鸨儿的下场,这还是多亏了李明秋帮忙,当初李明秋主要是看上了大烟市场,凤栖南来北往的客人不少,大多数客人都喜好那一口,有些商贾一来到凤栖就不打算再走,睡在烟花巷里醉死梦生,有的客人花干了身上的银两,被烟花巷豢养的一伙子混混乱棍打走。
烟花巷的鸨儿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这里旱涝保收,不用跟人争高论低,不用担心人世间的风风雨雨,就连刘军长姜秉公那样的头面人物都来有求于郭麻子,郭麻子每日里吃香喝辣,神仙也没有郭麻子过得舒服。
可是郭麻子终有遗憾,让他悔恨终生,常常逢年过节,郭麻子会独自出城,穿着长袍马褂戴着毡帽,骑一头青色骡子,褡裢里装着香和冥钱、装着酸葡萄为他蒸的花贡,来到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祭祀亡灵。
那是一种痛心疾首的忏悔,此刻的郭麻子恢复了他全部的人性,感觉中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首先对不起他的发妻和父母。郭麻子本来有一个温馨而和谐的家,可是清廷灭亡时的那场军阀战争毁灭了郭麻子的一家,郭麻子迫不得已上山当了土匪,以后被杨虎城将军收编。
郭麻子的生命中曾经跟许多女人结缘,感觉中他对不起所有跟他有染的女人。依稀中还记得山芍药临死时的那种无助,牡丹红纵身跳下百丈悬崖时的那种从容,特别是雀儿临死时那眼神里的余光慢慢地黯淡,让郭麻子真正感觉到了恐惧。
萝卜的死彻底斩断了郭麻子想有一个亲生儿子的美梦,虽然所有的迹象表明郭全中就是郭麻子的亲生儿子,郭全中最后在舆论的压力下不得不认可了郭麻子这个老爹,但是父子俩貌合神离,郭全中始终不肯原谅郭麻子抛弃他的牡丹红妈妈。逢年过节郭全中也会到郭麻子的家里稍坐,从来不带妻子李娟和儿子郭济,象征性地提一包点心,喝杯水就走,很少听到郭全中把郭麻子叫“大(爹)”。
郭麻子守着酸葡萄过活,虽然吃喝不愁,内心却感到孤独和空虚。杨九娃死后郭麻子收养了杨九娃的儿子杨勇,给那杨勇灌输杀父仇不报誓不为人的仇杀心理,在郭麻子的心里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小杨勇每日里跪在杨九娃的灵堂前听郭麻子教诲,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疙瘩是郭麻子和杨勇不共戴天的敌人!
小小的杨勇虽然对疙瘩叔叔恨不起来,记忆中杨勇经常跟疙瘩叔叔的两个儿子在一起玩耍。但是杨勇也不跟郭麻子叔叔顶嘴,爹娘都死了,杨勇知道,他现在全靠郭麻子叔叔养活。天晓得那何仙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硬是从郭麻子身边带走了杨勇。郭麻子敢跟疙瘩对峙,却对何仙姑无能为力。为此事郭麻子曾经求助李明秋,谁知道李明秋漠然处之,一种事不关己的神气。
算了,郭麻子这辈子也作恶多端,没有必要跟别人怄气,假如不是长安兵谏,杨虎城将军答应为郭麻子在长安谋一闲职。人的命运有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杨虎城将军一家至今仍然被蒋委员长关在监狱,而郭麻子自己却偏安一隅,吃喝不愁。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抬起头看见一群乌鸦黑压压飞来,让郭麻子感觉到了死之将至的恐惧。灾荒年间乌鸦却获得了空前壮大的契机,旷野里的死尸需要乌鸦来处理。
那是一种幻觉,郭麻子的眼前出现了无数被他害死的冤魂,那些鬼魅怒目圆睁,铁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向郭麻子讨还血债,郭麻子掏出手枪朝天放了一梭子子弹,然后骑上骡子仓惶而逃。
郭麻子病了,发着高烧,糊里糊涂说着呓语。最着急的要算酸葡萄,郭麻子一死酸葡萄的好日子也算到头。酸葡萄慌慌忙忙来到济世堂药铺,见了郭全中大呼小叫:“全中,你爹病了,快去给你爹瞧病!”
郭全中正给一个老妪诊脉,一副待理不理的神气。郭全中最瞧不起酸葡萄,总感觉郭麻子爹爹给他丢人。郭全中不慌不忙地说:“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有功夫我过来瞧瞧。”郭全中认为爹爹不会有什么大病,那是酸葡萄这个烂女人故弄玄虚。
酸葡萄快急哭了:拉起了喊声:“你爹爹快死了你就这么心硬!”
那正在诊脉的老妪从药枕上抽回了手,对郭全中说:“先给你爹瞧病,我不急。”
郭全中不愿意跟酸葡萄在一起出现在凤栖城的大街上,他让酸葡萄先走,估摸着酸葡萄快到家了,这才背起药箱,不慌不忙地来到爹爹家中。
郭全中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为爹爹诊脉,然后开药,嘱咐怎样煎服,临出门时才说:“爹爹受了惊吓,心放宽,病不治自愈。”
可是酸葡萄却不放心。给郭麻子抓了中药,煎好,服侍郭麻子服下,又来找李明秋,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告诉李明秋郭麻子病了,病得不轻。
李明秋正在习字,看样子心无旁骛,习字也是一种心态,修心养性。开始李明秋不太介意,酸葡萄这烂女人李明秋也瞧不起。可是听得郭麻子病了,李明秋再也无法淡定,终究在一起烧茅炼丹几十年,李明秋对郭麻子还是有那么一点情感。郭麻子病了李明秋不能不管。李明秋跟着酸葡萄慌慌忙忙来到郭麻子的病榻前,郭麻子一看好友李明秋来了,半是生病半是心酸,抓着李明秋的手哭得涕泪涟涟。李明秋骂了一句:“看你那逑势相(怂样子)!”紧接着又安慰道:“不用怕,砸锅卖铁也要让郭兄活得健健康康。”
李明秋摸了摸郭麻子的额头,额头发烫。嘱咐酸葡萄好好照顾郭麻子,然后出了院子走在大街上。打算舍一次老脸去求亲家刘子房,上一次酒后吐真言,不知道编排了刘军长一些什么话,事后李明秋总想寻机解释,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李明秋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亲家的办公室。
刘子房见了李明秋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拿起案桌上的一张请柬请教李明秋:“那个叫做张凤的女人出嫁女儿,竟然给我发来请帖,亲家你来了正好,并不是刘某架子大,刘某考虑还是去不得,假如这次开了头,以后其他百姓红白喜事再请你,你去不去?”
李明秋不由得调侃道:“到底人家是军长,想问题周到。咱们这些老百姓可不会想那么多。去不去由你,这请柬可能是疙瘩送来的。那蜇驴蜂可是胡老二的丈母娘,刘军长要三思而行。”
刘军长不恼,大人大量。反而讪笑道:“女人家绰号叫做蜇驴蜂,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那蜇驴蜂我好像见过,人长得不俗。”
李明秋故我而言他:“亲家,有件事你必须帮忙,郭麻子病了,病得不轻,让田中去给郭麻子瞧病。”
刘军长闻言立刻命令勤务兵:“通知田中队长准备担架,立刻把郭麻子抬到卫生队全天候护理!”然后拿起桌子上的军帽戴在头顶,整了整衣领,对李明秋说:“走,咱们去看看老郭。”
李明秋还有点回不过神,这刘子房搞什么名堂?一个堂堂的军长去烟花巷看望一个已经被解职的老部下。不过李明秋还是有点感动,说出的话有点言不达意:“那种地方肮脏,亲家我看你就不必亲自前往,一会儿把郭麻子抬到病房,刘军长再探视也不迟。”
刘军长不以为然:“性质不一样,当初来凤栖时还跟郭兄拈香结拜,官大理不大,郭麻子病了咱不亲自探望说不过去。”
让李明秋佩服的人不多,这亲家行为做事就是与众不同,看样子不全为了探视,可能还是为了起到某种轰动效应,跟关心郭宇村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一样,刘子房在军界、政坛和民间都树立了自己的形象。
郭麻子只是中了一点邪,受了一点惊吓,李明秋来时已经病情减轻了大半,刘军长亲临探视让郭麻子激动得泣不成声。一副担架把郭麻子从烟花巷抬出,担架两边两个大人物护送,一边是刘军长,一边是李明秋,那阵势比郭麻子当初当了团长,骑着高头大马,在凤栖街上炫耀还隆重。
过两天郭宇村蜇驴蜂嫁女,郭麻子没有收到请柬,但是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激动,他从病榻上起来,看见邢小蛮正跟刘军长商量着怎样行礼,郭麻子对他昔日的随身保镖说:“汽车走时把我拉上,我想去郭宇村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