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东洋倭寇侵占东北的第二年秋天,凤栖城五位青年整装待发,去长安求学。他们是:李明秋的大儿子李怀仁、年天喜(叫驴子)的大儿子年贵明、葛罗锅(八条腿)的二儿子葛有信、四愣子的二儿子屈志田、屈发祥(十二能)的二儿子屈志安。
五位家长在叫驴子酒馆为五个年轻人送行,五个孩子年龄最大的屈志田,当年十八岁,年龄最小的李怀仁,当年只有十六岁,其余三个孩子均为十七岁,爹爹们语重心长,妈妈们哭哭啼啼,本来怀仁年龄最小,李明秋还有点不放心,满香坚持让孩子到外边闯闯,培养孩子适应外界生活的能力。这五个孩子家庭都比较富有,在凤栖也算得上殷实人家,他们都是十二能的学生,十二能不无得意。本来十二能的大儿子屈志琪去年已经从军,老婆和女儿满香都劝十二能把二儿子留下,可那十二能说好男儿应当报效国家,坚持要把两个孩子全部送走。
那一天郭团长也前来为五个孩子践行,还亲自写了书信一封,恳请杨虎城将军在长安对五个孩子予以照顾。其实凤栖早年还有一个人在于右任老先生手下做事,当年时任国民党陕西省参议员兼党部秘书,名字叫做屈克胜,是十二能爷爷的学生,跟十二能是同窗学友,这一次十二能跟女婿李明秋和五个孩子同去长安,其目的也是为了安排五个孩子的学业。
两个大人带着五个孩子来到长安,看见长安街上游行的队伍把东西南北四条大街拥挤得水泄不通。十二能看到这种局面无比激动,要带领着他的弟子们参加游行队伍,被女婿李明秋拦住,李明秋说:“咱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带领孩子们去见你的同窗乡党屈老先生,咱们这次来的目的是安排五个孩子,先把孩子们安排好再说”。
两人打听到陕西省国民党党部,带领孩子们见到了省参议员屈先生,屈先生对乡党的到来非常热情,请乡党们在东大街老孙家羊肉泡馍馆吃了一顿羊肉泡馍。给乡党们安排了住宿。当十二能谈起五个孩子打算在长安求学时屈先生长叹一声,说:“我为你们办理入学是举手之劳,非常容易,但是现今偌大个中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你们来时已经看见了,学校停课已经将近一年,学生们不是游行就是上街情愿,南边江西****正跟****酣战,北边东北沦陷,张少帅的几十万东北军不日就到陕西,我看你们出外求学不是时候”。
十二能又激动起来,当着同窗的面谈起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那一套理论。屈先生静静地听完,说:“老同窗你说的那一套理论完全正确。蒋委员长说‘攘外必先安内’,唇亡齿寒,东北沦陷了,华北危危可及,外忧内患,国将不国”。
李明秋插嘴说:“孩子们既然下来了,总不能又带着孩子们回去,还望二位老先生斟酌一下,给孩子们找一条出路。国难当头,让孩子们出来闯闯,也许以后会成为国家有用之才”。
十二能义愤填膺:“老同窗既然不肯安排这几个年轻学子,我就带着他们去从戎,反正这把老骨头也豁出去了,孩子们在前边打仗,我给他们做饭送水,还能帮他们运送弹药”。
屈克胜老先生忙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孩子们既然下来了就先留下,容我慢慢给他们想办法,在长安求学也不是不可以,天下大乱,孩子们学不下什么知识,当兵从戎也不是那么容易,咱们中国现今不缺军队,关键问题是军阀割据,众人敲鼓,一锤定音,蒋委员长指挥不灵,政令不通,何谈安稳人心”?!
以后五个孩子各奔前程,十二能的二儿子屈志安字写得好,被屈先生留在身边当了随身秘书;李怀仁跟屈志田被屈老先生介绍去了南京,在于右任手下谋事;年贵明和葛有信在长安师范读了几年书,跟随一帮子热血青年去了延安。此系后事,暂且不提。
十二能跟着女婿李明秋从长安回到凤栖,继续他的教书生涯,****战败的消息几乎每天都从前线传来,物价开始飞涨,虽然农民基本上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但还是感觉到了物价飞涨带给他们的艰难和彷徨,有粮食的人家已经开始囤粮,有钱人家把食盐积攒下几大缸,市面上进回来的洋布、洋瓷脸盆、洋糖洋火几乎被一抢而光,过去繁华的凤栖街显得萧条了许多,叫驴子酒馆也很少有客人进餐,可是那药铺的生意却异常火爆,前来看病抓药的病人络绎不绝,过去农户人家有病不看,硬抗着(主要是看不起),现在那西药片子好像不太贵,大家都能吃得起。特别是那止痛片,功效奇特,不管你那里疼痛,只要吃一片,就能药到病除,仁丹、清凉油、止痛片成了凤栖人妇孺皆知的名药,进回来多少都能卖完。尽管止痛片原来一分钱两片,现在五分钱一片,价格上涨了十倍,买的人仍然很多。铁算盘戴着老花镜穿着府绸衫子坐在帐桌前算账收钱,停一会儿嘴对着茶壶喝一口茶,得意非凡。
过了一段时日,钱先生的儿子来凤栖看望老爹,对李明秋和铁算盘说,他爹年纪大了,常年四季在外边儿子们有点不放心,想让老爹爹告老还乡。那钱先生还有点不想走,耐不住儿子的苦苦哀求,父子俩打点行囊,李明秋苦留不住,只得设家宴为钱先生送行。送走钱先生后济世堂又缺少了坐堂的中医,铁算盘和李明秋商议,感觉到找一个知根知底的老中医坐堂确实不易,叔侄俩盘算了几天,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郭善人请回来。于是李明秋骑上马,不辞辛苦来到郭宇村,请郭善人出山。
那郭善人正被一摊子家事折腾得焦头烂额,巴不得离家出走,可那牡丹红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凤栖,凤栖是牡丹红的伤心之地。郭善人跟牡丹红经过几天的争吵,最后达成了一个折中协议,郭善人答应每过十天回一次家,儿子已经八九岁了,当年在省党部当秘书的屈克胜老先生四处活动,在凤栖设立了第一所公立小学,郭全发已经把大儿子郭文涛、二儿子郭文选送到公立小学学习,郭善人的儿子之所以没有去公立小学学习,主要是在县城没有吃饭的地方,郭全发曾经劝说爹爹让三个孩子全在岳父叫驴子的酒馆吃饭,无奈牡丹红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无论如何也不让三个孩子呆在一起。这样一来两全齐美,郭善人在药铺坐堂,儿子郭全中就可以去县城学习。
只是家里只留下牡丹红一个,郭善人有点不太放心。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了许多,心想走一步看一步,过一段时间牡丹红愿意了,再把她接到县城里,当年那个女人已经三十多岁,虽然没有经过风吹雨淋,但也算历经磨难,已经红颜不再,失去了当年的风韵,应当有所收心。加之牡丹红在郭宇村人缘不佳,基本上没有人跟她来往,郭善人想,牡丹红今非昔比,不会翻起什么大浪。
从郭宇村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郭善人第一次来到儿子郭全发家门口,隔着木栅栏,看见郭全发一家七口正在院子里乘凉(郭全发又添了一个儿子叫郭文华)。郭全发看见爹过来,站起身,让爹进屋坐。郭善人站在栅栏门外,对全发说:“全发,你出来一下,爹有两句话”。
郭全发跟着爹出来,父子俩站在村中间的老槐树下,郭善人说话时有点哽咽:“全发,爹明天早晨就去凤栖,到咱家早先的药铺去坐堂。我想……无论过去谁对谁错,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都应当一笔勾销”。
郭全发不知道爹说这话是啥意思,对爹说:“我以前从来对爹没有生过任何怨气,以后也不会对爹有任何怨气。你明天走时,要不要我去送你”?
郭善人说:“我明天跟你兄弟全中一起去凤栖,全中要念书,再不能耽搁。全中他妈不愿意跟我们同去,把她一个人留在郭宇村就要你来照看,最起码每天要给她挑一担水”。
郭全发非常爽快地答应:“那没问题,烧柴担水全由我来承当,爹你就放心去吧。另外——”郭全发说这句话时有点凄然:“顺便打探我爷爷的消息,爷爷离家已经十年了,杳无音信……”郭全发说不下去了,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檫眼泪。
看见儿子扭头而去的身影,郭善人心情沉重,他最初只想气一气老爷子,并没有想到老爹爹竟然离家出走,而且一走就是十年,假如老爹爹健在,已经七十有三,人活七十古来稀,不知道老爹爹是否还在人间?
唉——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一步踏错终生遗憾!从老爷爷开始,到郭善人这一辈已经四代单传,儿子郭全发彻底扭转了郭家几代独苗的局面,郭善人已经有了四个孙子一个孙女,应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可他还不得不为生活而奔波,这种局面究竟是谁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