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明确宣布,姜秉公回到狮泉镇以后,弟弟姜秉乾深感自己能力有限,主动从族长的位子上退下,姜秉公重新成为事实上的族长。
狮泉镇每年都闹秧歌,但是秧歌队每年都去白水汇演,从来没有进过凤栖城,凤栖离狮泉镇较远。狮泉镇的秧歌在白水很有人气,深得白水人的喜爱,早年秧歌队进白水大都在姜秉公的大老婆家歇息,大老婆的娘家人对秧歌队招待的细致入微。当然秧歌队也不在大老婆的娘家白住,姜秉公每次都付给岳父家数量相当的银钱。
可是这一年大老婆自杀,处理完自杀事件以后立刻过年,狮泉镇笼罩在悲痛之中,好多人都认为今年不会再闹秧歌了,大家已经没有了那个心情。
过了正月初四,姜秉公在姜家祠堂开会,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闹秧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劝说姜秉公今年算了,狮泉镇刚刚遭到了血洗。可是姜秉公的想法不同,他要借机洗刷笼罩在狮泉镇的晦气,并且宣布从正月初六开始,凡是参加闹秧歌的人每天补助一块银元,男女老少不拘。
当年一块银元值一斗谷子,这样的好事谁能不去?秧歌队初六排练了一天,当天晚上就在狮泉镇开演,初七天不亮就从狮泉镇出发,一路朝北,浩浩荡荡向凤栖城开进。
狮泉镇的秧歌进凤栖,这可是开天壁地第一回。前一天姜秉公就派人去凤栖城联系,吃饭和住宿由李明秋负责安排,凤栖城里姜秉公跟李明秋私交甚厚,不找李明秋找谁?
姜秉公的大老婆死得突然,李明秋知情后本来准备去狮泉镇吊唁,这一次是李明秋听从了刘军长的劝告,刘军长说:“那里刚刚发生了血案,亲家还是不去为好。”
想不到刚刚过完年,姜秉公竟然亲率秧歌队进凤栖城表演。李明秋精神为之一震,感觉到这个老弟还是有些魄力。李明秋不可能隐退,李明秋耐不住隐退后的寂寞,正在想着以某种方式重出江湖,姜秉公的到来为李明秋提供了展现自己的契机。他必须保证秧歌队吃好住好演好,让姜秉公的秧歌队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李明秋计划把秧歌队安排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骡马大店里吃住都比较方便。可是店掌柜有点为难,近两年沿路检查较松,赶脚的散客一般过年都不歇息,一进入腊月天大店里每天晚上脚夫都住满,过年这两天客人虽然有所减少,店掌柜必须保证那些常来的脚夫吃住方便。
店掌柜说得也是实情,他这里只能安排一部分人食宿,最好全是男客,秧歌队里的女人住在大店里不太方便。
几十年来李明秋跟店掌柜的关系一直不错,李明秋不会给店掌柜为难,李明秋进城站在十字路口,心想小小的凤栖城安排几十个人确实困难。
万不得已李明秋想起了地不平,他想让地不平把棺材铺子收拾一下,做棺材的工场住十来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邓金元二话没说,一口应承。还说住在他家的人他负责管饭,让李明秋不要为这些人操心。
李明秋想那药铺前堂白天卖药,晚上也能住一些人,给侄女李娟说这事应该不成问题。想不到郭全中还没有说什么,侄女李娟一口回绝:“不行!药铺前堂放着那么多的药品,万一丢了谁负责?”
李明秋铁青着脸走出药铺,心想这药铺从理论上还属于我李明秋,赶明日把药铺收回来,看你碎女子再张狂!
李明秋不得已来找亲家刘军长,刘军长一听缘由,立刻表态:“行了亲家,秧歌队的吃住我来全盘负责,你就不要再操心。”
李明秋走出亲家的官邸有点失落,看样子自己这半天白忙活,刘子房对待姜秉公可以说仁至义尽,为了保证姜秉公的绝对安全,竟然在狮泉镇驻扎了一个团的军队,这一次姜秉公的秧歌队进城表演,刘军长又亲自为秧歌队安排食宿。这刘子房究竟看上了姜秉公的什么?俩个人见面不多,竟然很快趣味相投。
秧歌队在东城门外燃起爆仗,城门大开,一辆牛车拉着两盘大鼓率先进城,八个敲鼓人站在牛车上抡起鼓槌挥动着胳膊上下舞动,十六个敲钹人行走在牛车两边,跟着鼓点子敲出了整齐的和鸣。四个人抬着两通大锣紧随其后,随着锣鼓声的起落,上百人的秧歌队跟随着哨音整齐地起舞。
凤栖城周围村子的秧歌队各具特色,但是由于村子普遍较小,远没有狮泉镇这么大的规模。十里乡俗不一般,狮泉镇带来了关中汉子的那种豪放那种气魄,男人们都是武士打扮,犹如墓室里出土的陶俑,女人一律凤冠霞帔,好似墙上的壁画。凤栖城两边街道的台阶上,四面城墙上,屋顶上,沿街各家各户的窗子上都围满了看秧歌的观众。大家观赏的是秧歌队那种规模那种不一样的风格。
凤栖的历史上又增添了一个全新的秧歌品种。公园一九三五年东北军驻守凤栖时曾经带来了东北秧歌,秧歌队的表演带着满族人的遗传,那种在琴声的伴奏下穿着木屐扭动碎步的表演方式至今依然在凤栖流传,但是关中汉子那种豪放的武士舞步却让人耳目一新。
当然凤栖本地也有自己的秧歌风格,浑身响、跑竹马、舞旱船、霸王鞭、耍狮子,最知名的当属凤栖蹩鼓,凤栖蹩鼓已经成为国家举行大型庆典时首选的剧目。
扯远了,让我们回到现场。秧歌队经过十字路口沿街北上,刘子房军长在自己的官邸前摆起酒桌燃放礼花,那是一种特殊的欢迎方式,刘子房驻军凤栖五年来国泰民安,大烟销售带来的畸形繁荣在一九四二年的正月里达到高潮。刘子房欢迎的不止是一支秧歌队伍,而是彰显他自己治军有方!相互间都有需求,投桃报李,姜秉公为刘子房军长赚足了风头。江河破碎,民不聊生,然而在凤栖,在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城,人们暂时忘却了国家的灾难,以中国人特有的方式,迎接中国人的狂欢节。这绝不是庆祝,而是一种悲哀,高原民族丧失了尊严。
刘子房军长命令士兵们搬出了营房,把营房让给秧歌队居住,命令伙房给秧歌队吃大白蒸馍猪肉烩菜。周围村子的秧歌队群起而效仿,全部进城表演,刘军长没有失信,全部发给秧歌队适当的补助。
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东西南北四家灯会,灯会在凤栖也独具风格,凤栖面花堪称一绝,各家灯会都请出各路神仙为他们坐镇,神仙们面前的罐子里塞满了香客们进贡的银钱。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姜秉公对狮泉镇的秧歌队伍管理很严,每天晚上表演结束,都指定专人清点人数。前几天都相安无事,正月十三这天,晚上清点人数,发觉少了两个女人。这可是件大事,即丢人又丧德。已经交过子夜,姜秉公有点束手无策,他没有办法去找刘军长,刘军长住的小院门口有哨兵站岗。姜秉公不管不顾,半夜里敲响了李明秋家的大门。
李明秋的两个儿子和媳妇全部回家过年,满香不去上房居住,李明秋只得把上房让给儿子,自己和满香暂时住在东厦屋。听见有人敲门,李明秋知道是谁。并且能猜测得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这种现象时有发生,有的是女人跟上男人私奔,也有男人把女人劫走。李明秋不可能不开门,开了门只能把姜秉公安慰。姜秉公有点急躁:“他娘的你说我回到狮泉镇怎样交代?!”
满香也起来了,屋子里显得狭窄。李明秋建议姜秉公派人在烟花巷守着,说不定那两个女人被嫖客骗到烟花巷过夜。
姜秉公依计而行,果然在第二天早晨抓住了那两个女人。
本来秧歌队准备过了正月十五才从凤栖撤离,由于发生了这种丢人之事,姜秉公都没有来得及向刘军长告别,只是给李明秋交代了几句,便带着秧歌队匆匆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