蜇驴蜂把谷俊山挡在郭宇村路口,直接要求谷俊山父子回家,跟她重新过在一起。实在是个无奈之举。
女人家有时心口不一。表面上蜇驴蜂曾经对李明秋说过,我不需要你承担任何责任,实际上蜇驴蜂每时每刻都希望李明秋出现在她的家门口,那怕进屋坐一会儿,那怕抱一抱他俩共同的骨肉,蜇驴蜂都会感觉宽心,
可是一连几个月,李明秋似乎把蜇驴蜂忘了,视若无睹,对他们两个共同的儿子没有任何表示。蜇驴蜂失望了灰心了,常常在自家屋子的炕上一个人抱着孩子独坐到天亮。
那是一段身心俱疲的日子,蜇驴蜂超负荷运转,心理承受能力几近崩溃。首先是分散失踪了十几年的亲生母亲带着一个儿子认祖归宗。蜇驴蜂明知道那是一幕闹剧,但是不得不须臾应酬。接着是侄女张芳荣登门拜访,向姑姑蜇驴蜂哭诉三爸张有贵把芳容带到凤栖诱奸。蜇驴蜂虽然认为与己无关,但是心理仍然经受了强烈的震撼,她预感娘家可能要出点事,说不定这个刚刚恢复元气的张家又在蕴酿着一次大的内乱。
最让蜇驴蜂难以承受的还是她的两个不争气的女儿文英文爱,大人们的不检点促成了孩子们的早熟,涉世不深的女孩子竟然跟栽逑娃的两个儿子缠缠绵绵。那齐结实齐壮实乃是爹爹张鱼儿的六姨太七姨太所生。这世事简直乱了套了,乱成一锅粥!蜇驴蜂没有能量管住自己不听话的女儿,只能放任自流。蜇驴蜂无奈中抓住了谷俊山这一根藤蔓,且不管这藤蔓结实不结实,牢靠不牢靠,只要有一根救命的藤蔓就有希望。
谷俊山也经历了震撼、无奈和彷徨。这个老兵油子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当初被蜇驴蜂招赘也是为了互相利用,蜇驴蜂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谷俊山却把蜇驴蜂的大女儿文秀压在烂土窑里*污……这个世界本没有什么贞操可言,谷俊山没有理由要求蜇驴蜂对他忠诚。既然欲将谷俊山置于死地的凶手不是蜇驴蜂,应当说谷俊山了结了一桩心病,看见蜇驴蜂站在郭宇村的路口,要求跟谷俊山重叙旧缘,谷俊山叹一口气,调转驴头,跟着蜇驴蜂,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重新走进了蜇驴蜂的茅屋。
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苟合,男人女人互有所求。谷俊山没有一技之长,难以带着儿子出外闯荡,为了儿子,谷俊山需要一个安静的家。谈不上什么缘分,纯碎是为了互相利用。接下来那一段日子大家相处得还算可以,外部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跟他们无关,谷俊山赶着毛驴到瓦沟镇去籴米籴面,蜇驴蜂为谷俊山的儿子做了一身新衣,穿上新衣的小孩子去疙瘩家里找曾经的兄弟玩耍,大家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谁也不介意孩子在两家互相走动。疙瘩娘曾经给谷俊山的儿子取名叫银桥。银桥就银桥,谷俊山也没有给孩子改名。
隐隐约约听说蜇驴蜂的二女儿文慧失宠,被胡老二打入冷宫。相互间都心照不宣,谷俊山不会在蜇驴蜂面前把这一层纸戳透。蜇驴蜂也从不提文慧之事,反正过一天算一天,这个世界本身就极不稳定。
紧接着杨九娃死了,在郭宇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郭宇村离卧龙岗山寨不远,谷俊山感觉自己有必要上山去为杨九娃送行,上得山寨来谷俊山看见大家都对他待理不理,好像他这个人无足轻重。人还没有入殓,谷俊山就回来了,回来后蜇驴蜂关切地问谷俊山:“我听说要拿香玉为杨九娃殉葬”?
谷俊山冷冷地回答:“就是,那个女人毒死了自己的丈夫,罪有应得”。
蜇驴蜂不再说啥。蜇驴蜂默默地给篮子里装了一些冥钱和祭祀的饭菜,然后背着自己的小儿子,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坳。蜇驴蜂跟那个香玉没有任何交往,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忧伤。也许她祭祀的是自己,女人总是无法把控自己的命运。
苦涩的日子糅合了太多的伤感,没有必要去深究每一场变故的根源,郭宇村的夜晚还是那么宁静,一条土炕上睡着蜇驴蜂、谷俊山和他们的儿子,两个儿子分别睡在父母的两边,蜇驴蜂和谷俊山睡在中间。男人女人好像没有那种欲望,相互间睡在自己的被窝里默不作声,好像他们都在想着各自的心思,同床异梦。
一阵汽车声由远而近,行驶在蜇驴蜂家的门口停下,车头的灯光在蜇驴蜂家的窗子上绕过,喇叭声响彻郭宇村的夜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娘,我是文慧”。
蜇驴蜂一骨碌坐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是谷俊山手脚麻利,他穿起衣服点亮油灯,开了屋门,看院子内站着一大堆客人。
原来,胡老二一行在卧龙岗山寨吃完饭,看那别墅的屋内被一群土匪糟蹋得比猪窝还脏,确实没有办法居住,于是大家商议,要不然先回凤栖城暂住一宿,那文慧要求回郭宇村探望妈妈,胡老二非常爽快地答应,于是一行车队来到蜇驴蜂家门口。
在郭宇村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个女人能像文慧那样,回家省亲时前呼后拥。皇上的妃子也不过如此,山野村妇看见文慧还是有些眼红。郭宇村醒来了,家家都亮起了油灯,男人女人来到场院内,看蜇驴蜂家的院子内站满了远方来的客人。
蜇驴蜂把女儿迎回家中,看文慧浑身珠光宝气,跟她在长安时见到的文慧没有什么变化。女儿见到娘时没有喜悦,整个动作机械而木讷。那胡老二很会做戏,见了蜇驴蜂仍然叫“娘”,而且那一声娘喊得干脆,在郭宇村的上空回旋了好久,门外所有的乡亲都听见了,蜇驴蜂在乡亲们心目中的地位陡然倍增。然而蜇驴蜂却没有答应,她只是问女儿:“你们吃了没有?娘给你们做饭”。
李明秋从院子内走进屋子,看自己的儿子醒来了,拉出响亮的哭声。儿子已经半岁了,半年来李明秋一直穷忙,从来也不会忘记郭宇村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他早都计划为蜇驴蜂作出安排,可惜那种安排没有来得及实施。蜇驴蜂上炕把孩子抱在怀里,装着无意间问候了李明秋一句:“难为你还记得我们母子”。
本来胡老二还打算在郭宇村将就住一晚,可是听说那幢四合院已经好长时间无人居住,重新收拾很费劲,还不如回到凤栖。于是胡老二在岳母蜇驴蜂家稍作停留,决定连夜赶回县城。文慧求救似地看着胡老二,说话的声音没有底气:“我想跟娘住一夜,行不”?
胡老二未置可否,看看李明秋。李明秋出面干预:“文慧,听话,咱回县城”。
汽车只是在郭宇村做了暂短的停留,然后轰轰隆隆地离去,看那一排车灯在暗夜里消失,郭宇村又重归寂静。蜇驴蜂却没有见到女儿时的喜悦,感觉中满心委屈,她无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