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我把自己关进斗室,面壁而坐,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正在写《寡妇村》。苦恼感触最深的,无法用语言表达,写出来的东西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感动,读者寥寥。点击键盘的手指犹豫了,老之将至,思维乏力,咀嚼流失的岁月,满嘴苦涩。
猛然之间,噩耗传来,我的老战友、延安地区果业公司总经理李玉有死了,死于自杀!
人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过客,每时每刻都有死亡发生。于是,神说:灵魂不灭,死亡只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可是,活着的人面对死亡时还是那么恐惧,不到万不得已绝对没有一个人选择死亡。面对李玉有之死,各种说法都有,最直接的结论是:李玉有是一个贪官,死有余辜!
生与死的链接,是一具等身的棺木,中国有一句古话:盖棺论定。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黄土高原上空萦绕,县上来了一位组织部的副部长,念了一段不痛不痒的悼词,几百名送葬者踏着初冬的第一场瑞雪,为死者送行。真心悲痛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可能——也许还有那么一些人幸灾乐祸,长出一口气,暗自庆幸。唯有我们十几个老兵扼腕叹息,痛心疾首,老战友呀,生命没有回程路,为什么就不能坦然面对人生?!
四十四年前的这个月,我们穿着军装,高唱:“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坐上西进列车,来到祖国的西南边陲、喀喇昆仑山上、班公湖旁,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贡献在边防哨卡。那时,我们单纯、我们幼稚,我们喊着“解放全人类”的口号,内心深处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年团、二年党、三年当个小排长……其实,真正当一个排长很不容易,我们几十名当兵的只有两个人最终留在了部队,其他战士四年以后怀揣着几百元复员费(大多是平时积攒的津贴),有点失落地回到了原籍。
从此后我们的人生之旅才刚刚开始,四十年后回顾我们走过的路,大都活得很累、平庸,为了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打拼,唯有李玉有老战友一人官运亨通,在仕途上一路绿灯开放,荣登了延安地区果业公司总经理的宝座。
平日里大家都各忙各的,很少在一起相聚,偶尔见面也只是打一声招呼。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儿女也都相继到了婚嫁的年龄,可能是平日里太寂寞,老战友们借着儿女们婚嫁的吉日在一起相聚,大家都喝得酣醉,在一起说着呓语,骂着荤话开玩笑,那种场合很少见到李玉有,有人说话带着醋意:“人家官做大了,不屑跟我们为伍”。
眼看着两幢年储藏能力为一万吨的苹果气调库在黄土高原上矗立,一到苹果收购季节,每天都有几百辆汽车拉着苹果在气调库前等待入库。听说洛川苹果远销全世界几十个国家,县长、书记的年度总结报告里边,总要为果业公司大书一笔。那时,李玉有老战友身穿笔挺的西服,迎来送往,接待世界各地的宾客。
那天,笔者正在自己的陋室面壁,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支海民,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我看着电话发怔,李玉有老战友找我干啥?
我来到李玉有的办公室,看见李总泡一碗方便面,正在吃。我有点诧异,因为果业公司的隔壁就是苹果宾馆,宾馆里住满了订购苹果的客商。我脸上的笑容带着调侃:“老战友大可不必这么艰苦,自己跟自己的肚子怄气”。
李玉有还我一个勉强的笑:“一会儿有场酒局,招待外来的果商,先吃一碗方便面垫底,空肚子喝酒容易伤胃”。
我释然,看来当官也不容易,必须学会应对。
李玉有接着对我说,想让我把老战友集中起来,给果业公司收购苹果。
事后我才知道,那是李玉有老战友的无奈之举,果业公司外忧内患,年年都在赔钱,已经债台高筑。可是某些领导死要面子,感觉到果业公司是延安的形象,这面大旗不能倒下。内部几乎所有的干部职工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利用果业公司这棵大树,谋一己私利,看起来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实际上内部已经被蛀空……
那一年我们赔钱了,赔钱的理由无须细述。以后,李玉有老战友又雇用我们老战友在库前检验苹果,还把屈新民老战友聘用为经理助理,大家呕心沥血帮助老战友把关,可是由于窟窿太大,水土不服,一个个铩羽而归。事后大家坐在一起总结,不说我们受了多大的委屈,感觉中李玉有老战友应当激流勇退。
我并不想替李玉有开脱什么,李玉有不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出于污泥而不染,在世风日下的大背景下,难以独善其身,经济上肯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我只是想说,李玉有是一个人才,是我们那一批老兵里边的出类拔萃者,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弄潮儿。死亡是一种解脱,李玉有解脱了自己,却把一大堆疑案留给了世人,这样一来有些人真该弹冠相庆,狗屙下狼屙下都是李玉有一个人屙下!其他人无需承担任何责任!那个吹嘘要建百万头养猪场的县委书记在洛川做了许多夹生饭,却屁股一拍走人,荣升了省果树局的局长,斗胆问一声:敢不敢拉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敢不敢抖一抖你的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