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秋一生非常自信,坚信他看人不会走样,可是他却读不懂亲家刘子房军长,这个人城府很深,行为做事有自己的轨迹。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刘军长会为郭麻子和邢小蛮重返凤栖设宴,而且亲自作陪,那是一场高规格的接待,许多传闻和猜测不攻自破。
宴席结束后李明秋回到自己家里,总感觉有些事想不明白,郭麻子的队伍已经被刘军长解散,郭宇村那些游兵散勇们发生火拼刘军长完全可以不理,让他们自相残杀,自生自灭,对刘军长来说利大于弊,可是刘军长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说出的话也无懈可击。李明秋本来想一同前往,他想去山寨跟杨九娃打一声招呼,那批大烟严格说起来属于人家杨九娃,不过是在李明秋家里暂时存放,李明秋不可能不打招呼就将大烟运往长安销售。可是刘军长淡淡的一句话就打消了李明秋的念头:“亲家,停一会儿我到你家喝茶”。
李明秋知道,刘军长绝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来他家“喝茶”,肯定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安排。感觉中这个人不简单,能将周围所有的人玩于股掌之中。可是他又挑不出刘军长的毛病,想着想着便有些释然,是不是感觉到亲家比他强,心里便有点不自在?
正胡思乱想间刘军长的卫兵前来禀报,刘军长随后就到。李明秋马上携老妻满香站在大门外迎接,只见一辆小车停在门口,车门子打开,刘军长掺扶着怀孕的妻子下车。
俩亲家母见面,免不了一番亲热,刘军长的妻子虽然属于大龄孕妇,一点也不显得累赘,仍然不失儒雅的风度,两个女人携手进入院子,刘夫人说:“我来看看外孙”。
李明秋把亲家迎进上房客厅,两个女人携手进入东厦屋去看孙女。李明秋张罗着要为亲家泡茶,被刘军长拦住:“亲家我这里自带茶叶,让卫兵给咱泡茶,不用咱俩动手”。
李明秋少一愣神,随即调侃道:“亲家,你是不是害怕我没有茶叶”?
刘军长坐在太师椅上,把帽子取下来放在八仙桌上,然后才说:“这茶叶有些来头。听说是西藏喇嘛庙里的活佛专门给蒋委员长进贡的,蒋委员长又将这茶叶分送给他的各路诸侯,刘某去长安开会时胡司令给了我这么一小罐,今日拿出来跟亲家分享”。
李明秋感觉有趣,说话就有点忘形:“这么说来这茶叶乃委员长御赐?活佛说不定送委员长一包子树叶,皇上屙一泡屎也闻着喷香”!
刘军长想不到李明秋会这样说话,脸上稍显不快,不过刘军长随即哈哈大笑:“亲家所言极是,不管怎么说咱先尝尝”。
李明秋自觉失言,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得自我调侃道:“瞧我这张烂嘴,亲家不必介意”。
说话间卫兵已经将茶泡好,一股清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李明秋始知这茶叶非同一般。可见刘军长对李明秋真心相待,可是李明秋鸡肚狗肠,常常对刘军长无端猜忌,卫兵泡好茶后自行出屋,客厅里只有俩亲家对饮,李明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杯,由衷赞道:“果真好茶”。接着他抬起头,静等刘军长的下文。
果然刘军长开口说话了:“亲家,我已经给怀仁在胡长官手下谋得一介文职,打算把怀仁调往长安赴任”。
这个消息春节李怀仁回家时已经告诉老父亲,李明秋未置可否,李明秋没有当过官,对为官之道一窍不通,可是长安总比一个小县城强许多,李明秋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子:“无论到哪里都要见机行事,遇到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多向你岳父求教”。
现在这件事由刘军长亲口说出,证明刘军长已经为女儿和女婿谋划好了。李明秋随即表态:“多谢亲家费心”。
刘军长随即发了一通感慨:“亲家我真羡慕你,吃粮不管事,逍遥自在,而我每天却忙于公务,处心积虑,在各种人中间玩平衡,有时还得看眼色行事,这官当得一点也不轻松”。
李明秋内心里在说,莫卖狗皮膏药了,你这是猴子爬竹竿,逞能。可是话一出口却完全变了味:“亲家我真佩服你日理万机的能力和永不疲劳的精神,李某懒散惯了,得过且过,混日子罢了”。
正说话间俩亲家母把孙女抱进来,刘军长将孩子接过,在孩子的嫩脸上亲了一下,那孙女伸手要爷爷放在桌子边的军帽,刘军长把军帽拿起来给孙女戴上,那孙女秉承了俩家人的所有优点,显得聪明伶俐可爱,大家在一起逗孩子玩耍了一阵子,然后刘军长起身告辞。刘军长的妻子要将外孙女抱回家抚养一段时期,满香没有理由不同意,俩亲家母帮孩子收拾零碎,刘军长看似无意告诫李明秋:“亲家,我奉劝你不要跟杨九娃、郭麻子、邢小蛮过往甚密,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桌子上的茶水仍然冒着热气,刘军长走后李明秋陷入了沉思,这可能就是刘军长来李明秋家茶叙的目的,刘军长向来说话简明扼要,一语中的。这说明刘军长没有把李明秋跟那些土匪兵痞一样看待,是不是还隐喻了一种什么样的信息?李明秋不可能疏远郭麻子和杨九娃,更不可能跟这些人割裂,这个社会处处充满陷阱,关键时刻为你两肋插刀的正是这些铁杆朋友。李明秋有自己的做事原则,他任何人都不想得罪。
邢小蛮和田中从郭宇村回来了,向刘军长汇报了那些游兵散勇们发生火拼的过程。郭麻子没有回来,他上山了,去找杨九娃倾诉心中的苦闷。邢小蛮舍不下已经怀孕的妻子,不想让妻子替他担惊受怕,反正大家都平安无事,虚惊一场,阎王门前走了一遭,邢小蛮的人生轨迹发生了逆转,他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想在妻子面前做一个好丈夫。
可是郭麻子却不同,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彻底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树林里被他打死来喜一家三口血淋淋的尸体不停地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让郭麻子思绪恍惚。那是一种灵与肉的折磨,把精神撕裂得血肉模糊。郭麻子想找一个地方去忏悔、去反思,想找一个挚友去倾诉。汽车来到三岔路口停下,郭麻子下了车,挥手向邢小蛮和田中告辞,接着孑孓一人,爬上山坡,消失在树林里头。
杨九娃看到郭麻子时开口问道:“你没死(事)?回来了”?
郭麻子点头,算作回答。
没有重逢时的喜悦,杨九娃让香玉亲自炒了几个菜,翻出一瓶茅台,两个挚友对饮,谁也不说一句话,一瓶酒快喝完时杨九娃才说:“我已经把寨主让给疙瘩,我累了,打算隐退”。
郭麻子嘴角痉挛着,眼圈发红,停一会儿他说:“杨兄,你比我强,你起码有老婆有孩子,而我现今光棍一条”。说到这里郭麻子突然发疯了:“前几天我打死了雀儿一家三口”!
杨九娃恢复了以往的脾性,双眼圆睁:“郭兄,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咱说清”?
郭麻子断断续续,说出了杀死雀儿全家的过程。
杨九娃默默地听完,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死有余辜”!紧接着杨九娃问道:“郭兄,下一步作何打算”?
郭麻子神态黯然:“上一次我回凤栖,主要是想见孙子一面,这一次我就不打算回去了,虽然刘军长不会把咱怎么样,但是我也不想在刘军长手下混饭,杨兄能否打发郭某几个路费,郭某想回蒲城老家”。
杨九娃一把将郭麻子的胳膊拽住:“郭兄,你哪里也不能去!哪里我都不准你去!你就在山寨上住着,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你走到哪里我都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