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小蛮跟杨九娃来到郭宇村,没有见到郭麻子,向那些游兵散勇们打听郭麻子的去向,老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郭麻子去了哪里。信息闭塞的年代,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杨九娃跟邢小蛮对视了一下,有点不知所以,还是杨九娃比较老道,沉吟着想了一会儿,对邢小蛮说:“郭兄再无其它出路可循,重回凤栖的可能性很大,咱俩还是就此分手,你回凤栖看看,我在周围打探,无论谁打探到郭兄的消息,都要及时告诉对方”。
邢小蛮无奈,感觉中杨九娃说得也有些道理,于是他翻身上马,对杨九娃和那些游兵散勇们抱拳,说了声:“后会有期”。策马扬鞭,急匆匆直奔凤栖城而去。
杨九娃留下来没走,他认为郭麻子失踪得有点蹊跷。参谋长跟营长原来是郭麻子的老部下,跟着郭麻子风风雨雨几十年,对郭麻子的突然失踪不可能漠不关心。人常说扛过枪的人在一起抱团心最铁,难道说这些下属们对待老上级就没有一点情分?
参谋长刚从杨九娃的山寨撤离,老兵们还打劫了杨九娃的财物,看见杨九娃跟邢小蛮结伴而来,还以为是杨九娃搬来救兵,心里早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这阵子邢小蛮走了,但丢下杨九娃一人,稍觉放心。参谋长想对昨夜的行为道歉,做出解释,刚说了一句:“杨兄、对不起——”。话头立刻被杨九娃打断:“行了行了,别斧头砍人手抚摸!这阵子顾不上听你给鸡戴铃铛,郭团长平日里对你们不薄,我看你们的心都叫狗吃了,郭团长走失了你们一点都不心慌”!
尽管两人以前的关系不薄,老实说营长对于参谋长的到来并不欢迎,几个月来营长和他带领的那一部分老兵们在郭宇村建立了自己的独立王国,营长不希望有人来分享他的权力,可是营长表面上不能有任何嫌弃的表示,还要装出一副笑脸,实际上心里酸酸地,不是滋味。
老兵们可不管那些,他们没有更多的人生欲望,却懂得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更何况大家在一起出生入死几十年,重新汇合犹如一次重大的盛典,大家骂着荤话取笑,相互间亲如兄弟。
可是大家对于郭麻子的走失却显得漠不关心。看着杨九娃心急火燎的样子,营长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参谋长到底跟郭麻子是同乡,对郭麻子还有那么一点同情,他思忖了半天,说:“我猜想,郭团长也有可能回了老家”。
杨九娃突然想到,郭麻子的老家在蒲城,狮泉镇是凤栖到蒲城的必经之路,疙瘩和楞木正好去了狮泉镇搬骡驹子的尸体,两个人极有可能跟郭麻子撞到一起。看到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们不冷不热的样子,杨九娃简直气炸了肺!可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只能把牙齿打碎咽进肚里。杨九娃嘿嘿一声冷笑:“龟孙子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看你们是滚碌碡上坡,小心娃跌跤滑倒把自己砸着”!
老兵们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杨九娃你莫逞能,你屎壳螂撒欢,蹦跶不了几天”。
杨九娃一身阴冷,这个社会真他妈冷酷无情!感觉中再跟这些游兵散勇们磨牙纯属多余,杨九娃翻身上马,身后甩下一句话:“鳖拉秤砣,有你们这些碎崽娃子深陷泥潭的时候”!
出了郭宇村天已经傍晚,杨九娃在三岔路口勒住马缰,看山寨近在咫尺,只要再上一山坡就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心想这个年过得真******窝囊,整整忙活了一天不知道干啥。天阴着,一个冬天没有下雪的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杨九娃心缺一角,感觉到无尽的沮丧和失落,郭麻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生死之交,郭麻子突然失踪了,杨九娃的心里一刻也难以平静,他必须把挚友找回,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可是大千世界,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狮泉镇那边杨九娃不想去,杨九娃臭名昭著,总担心有人将他暗害,骡驹子的下场已经给他敲响了警钟。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凤栖城,郭麻子重回凤栖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他打马扬鞭,直奔凤栖而去。
风雪夜,通往凤栖的山路上,杨九娃孑孓一人,踽踽独行。这条道儿他已经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群山素裹,皑皑白雪已经将杨九娃变成了一个雪人,猛然间,身下的坐骑不走了,紧接着前蹄腾空,仰天嘶鸣。杨九娃抓紧马缰,看不远处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他知道,那是野猪,不自觉地拔出了手枪。可是杨九娃并没有开枪,手枪的威力有限,如果打不死野猪,杨九娃就极有可能做了野猪的美餐。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
杨九娃在马屁股上猛甩一鞭,马儿便沿着山路飞奔起来。可是那野猪紧追不舍,那是一场力量和意志的较量,杨九娃能感觉得来马儿的浑身已经湿透,杨九娃无奈,便朝野猪的身上开枪,野猪可能受伤了,奔跑的速度更加疯狂。下了驴尾巴梁,那野猪离马儿只有七八步之遥,眼看着野猪就要把杨九娃追上。那烈马突然浑身一甩,把杨九娃从马背上摔下,然后转过身迎着野猪跑去,旷野里,演绎着一场野猪跟烈马的缠斗,烈马终究不是野猪的对手,三下两下被野猪放倒,烈马的嘶鸣刺破夜空,杨九娃简直惊呆了,亲眼目睹了跟随他十几年的坐骑舍身救主。强食弱肉的年代,烈马用生命保护了杨九娃不受伤害,动物与人类之间,也有一种知恩图报的默契,那绝不是思维,而是一种本能!来不及震撼,也无暇顾及其他,杨九娃躺着没动,眼看着野猪把烈马吃干抹净,然后站起身,悠哉悠哉地离去。
突然,杨九娃身下的大地晃动起来,紧接着一群厉鬼用铁链子把他拴住,拉着拽着,进入一条深不见底的胡同。恍惚中他好像来过这里,十几年前杨九娃就在地下的暗道里栖身。没有遗憾也没有悲伤,反而有一种解脱一种轻松。杨九娃感觉到自己不是在走,而是在飘,耳边不时传来风声。也不知道下了几层,夜色中看见了一丝光明,厉鬼们不见了,杨九娃看见,青灯古佛下,卧榻上半躺着何仙姑。那何仙姑对他咧嘴狞笑,问道:“杨九娃,你个瞎熊,还在迷恋尘世上的那一点浮华,是不”?
……一连几天劳累,李明秋确实乏了,这天早晨他醒来了,躺着没动,看满香穿衣下炕,开了门,院子里响起了老妻的脚步,李明秋闭着眼睛假寐,心里清楚着,不知道想了些啥。
有人敲门了,听得见满香一边开门一边问:“你是谁”?
门外有人回答:“我是东门外骡马大店的店掌柜,李先生在家吗?杨九娃昨天半夜来店里投宿,发起了高烧,这阵子还在说着呓语”。
李明秋赶快穿衣起来,二话不说跟着店掌柜来到骡马大店,看见骡马大店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客人和南来北往的马队,一间小客房里只住着杨九娃一人,那杨九娃睡梦中口吐白沫,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李明秋一摸杨九娃的额头,额头发烫。李明秋让店掌柜从外边雇来两个闲汉,不由分说把杨九娃抬到自己家里,然后让鲁先生先给开了一些退烧的西药,亲自服侍杨九娃把药服下,紧接着让中医郭全中抓了副中药,满香亲自为杨九娃煎药。
半下午时杨九娃醒来了,睁开眼睛问道:“李兄,我怎么睡在你家”?
李明秋苦笑:“这要问问你自己,深更半夜地跑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投宿,怎么连马也不骑”?
杨九娃费劲地思索,终于想起来了,他有点沮丧地说:“郭麻子失踪了,我担心老兄有失,于是连夜赶赴凤栖,半道上遇到了野猪”……
李明秋头皮发麻:“我说杨兄呀,郭麻子走失了,只能慢慢找,着急也没用。你这样不顾一切,都不怕野猪把你吃了”。
杨九娃摸摸脑袋,自我调侃道:“只差那么一点。我骑着马一路狂奔,那野猪紧追不舍,快到仙姑庵了,烈马突然把我摔下马背,转过身迎着野猪跑去……”。说道这里杨九娃低下头,久久不语,抬起头来时眼圈发青:“可惜一匹烈马,转瞬间被野猪吃了个干净”。
李明秋急切地问道:“后来呢”?
杨九娃唉叹一声:“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就在你家炕上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