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刘军长从一个士兵晋升为军长,还没有受过如此羞辱,他嘴唇哆嗦着,怒不可遏:高喊一声:“来人”!立马涌进来五六个体格健壮的卫兵。大家把枪掏出来对准邢小蛮,一场冲突不可避免,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邢小蛮坐着没动,张口问刘军长:“开弓没有回头箭,刘军长三思而行”。
那些士兵们的注意力稍一分散,邢小蛮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些士兵们手中的武器一一没收,紧接着一下子撕开外衣,刘军长看得目瞪口呆,邢小蛮将炸药雷管绑满身。
但是刘军长不能服软,他还是站得笔直,质问邢小蛮:“为了搭救一个郭麻子你赔上自己的性命,是否值得”?
邢小蛮说得有点凄然:“我们这些人的小命不值钱,但是有一身贼胆,别说你当个军长,蒋委员长要处死郭麻子我都会拼死相救。今日里邢某死到刘军长的帐下,明日里重庆的中央日报又在头版头条刊登轰动全国的要闻!邢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刘军长也会名噪一时”。
刘军长想起了一句古语:民不畏死、何以死要挟?看来对付邢小蛮这样的亡命之徒来硬的根本行不通,他转换了一种口气,反问道:“你听谁说我要将郭团长处置”?
邢小蛮回答:“今早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院子里岳丈在喊,小蛮,快起来看看,刘军长今天要枪毙郭麻子,郭麻子现在正羁押在刘军长的大营里,我穿上衣服,顾不得洗脸,就赶来了”。
刘军长方知道,这种讹传不知道由谁发起,把一座凤栖城弄得乌烟瘴气,看来郭麻子的威望比刘军长自己还高,也许跟杨虎城将军有关,不论蒋委员长怎样处置杨虎城将军,杨虎城依然活在陕西人的心里,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而且是仅剩的唯一一支杨虎城将军的旧部。看来当初把郭麻子从山西战场救回来有些失误,养虎为患,造成了今日这种被动的局面。
不过,解铃还得系铃人,刘军长命令道:“让郭团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郭麻子近两年备受折腾,早已经身心俱疲,心想被解职也是一个不错的下场,无官一身轻,他想好好睡一觉,把这一辈子的烦恼一股脑儿甩掉,从今后跟那些村里的老头子一样,蹲在阳墙角捉虱子,管他妈嫁谁!
刚把凤栖县的那些老人送走,懵懂入睡,猛然间又被刘军长的卫兵喊起来,郭麻子揉着发涩的眼睛坐起来,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兵回答:“刘军长叫你,你去了就知道了”。
郭麻子走进刘军长的办公室,看见邢小蛮正跟刘军长对峙,他瞬间明白了一切,这个莽撞的汉子为了搭救郭麻子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郭麻子有些心热,思想起二十年前和尚壕里的那一幕,那时只要郭麻子手指一动,面前这条汉子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时的郭麻子血气方刚,正处于人生事业的巅峰,神差鬼使,他竟然朝天打出一梭子子弹,从枪口下挽救了邢小蛮的性命,想不到邢小蛮知恩图报,二十年后为了搭救郭麻子而不惜跟刘军长拼命。
郭麻子心热了,掉下一串泪珠:“小蛮,你误会了,刘军长考虑到我年事已高,想让我颐养天年,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小蛮弟不必介意”。
邢小蛮大声疾呼:“郭兄差夷!那一百多条枪杆子就是你的实力,这个世界我算看透了,你还不如带领着你的弟兄们去投奔杨九娃,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去逑”。
刘军长站得端直,脸色铁青,邢小蛮话里带刺,明显在挑战刘军长的权威。对待这些人不能手软,必须使出手段将他们制服。刘军长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们二人给我听好,我这座庙小,供奉不起你们这两尊大神,别说投靠杨九娃,就是投靠八路都悉听尊便”!
郭麻子知道,这是刘军长说的气话,不过他也回答得有礼有节:“两年前,八路军的联络员就住在郭某的军营里,都没有说服我投靠他们。我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陕西人有他们做事的原则,我要维护杨虎城将军的威望,不能给杨虎城将军脸上抹黑”。
这倒是实情,刘军长刚来凤栖那阵子,郭麻子面临着多种选择,可是他宁折不弯,以生命做代价,竭力维护杨虎城将军的尊严。这一点令刘军长敬佩,那不是信仰,是人格品质的体现。
可是邢小蛮却不同,邢小蛮信奉的是知恩图报,跟一条狗一样,良莠不分,谁给他一块肉吃他就替谁咬人。可是这个人也有他的可贵之处,就是咬起人来特别卖力。
刘军长思索着,不语。孔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军长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时期,不会让这些区区小事缚住手脚,想到此刘军长后退了一步:“你们两个给我听好,无规则不成方圆,军队有军队的纪律,想在我的手下干事就必须服从我的管辖,不想在这里干了就请另谋高就”。
这话明显是说给邢小蛮听的,邢小蛮自从归顺蒋军以来,从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军人看待,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一定要干成。可是这个人也有他的致命弱点,就是特别依恋女人,邢小蛮燕尔新婚,对自己的妻子屈满盈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不可能离开凤栖,凤栖有他的家,有他相濡以沫的娇妻。
邢小蛮嘿嘿笑着,显得满不在意:“刘军长息怒,咱这些大老粗,说话冲倒驴,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刘军长脸色铁青,一时竟无以应对。郭麻子看不下去了,从中调解:“小蛮,刘军长为人不错,来凤栖两年,完全对得起咱们,敬人如敬己,咱们不要给刘军长难堪”。
邢小蛮感觉到目的已经达到,自找台阶下:“我活了大半辈子,走到哪里都猪嫌狗不爱,刘军长是邢某的恩人,邢某走投无路之时,刘军长收留了邢某,以后刘军长遇到什么跌跤把滑处(方言,相当于困难、危险),邢某定当拼命相帮”。
刘军长感觉到在跟这两个混混说话纯属多余,于是朝他们摆摆手:“你们可以走了,我还要处理公务”。
走出刘军长的办公室,邢小蛮猛锤了郭麻子一拳:“老兄,当那个鸟官干啥,无官一身轻,走,到兄弟的四合院看看,如果感觉不错,咱们就住在一起,我吃稠的绝不让你喝稀的,没人养活你,兄弟为你养老送终”。
郭麻子看着这个老部下,心里有些感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无数生灵,每个人的活法不同,看起来邢小蛮玩世不恭,可是特别注重人跟人之间的感情,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江湖汉子的宗旨,这个邢小蛮为人处事的原则就是知恩图报。
可是郭麻子并不想跟邢小蛮深交,邢小蛮有时不顾一切,他担心邢小蛮把他焚毁,面对邢小蛮的盛情邀请郭麻子显得为难,他踯躅着说:“我去你那里可能有些不太方便”。
邢小蛮的眼神变得怪异,他可能猜透了这个老上司的心理,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你以为你是五月的黄瓜,鲜嫩?你是十月的茄子,又蔫又黑!看见每天夜间睡在商铺门前那些饿殍了吗?你跟那些人只有一步之遥”!
郭麻子倒抽一口冷气,这个邢小蛮话说得很损,但是也不无道理,一旦解职他就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介平民,平生没有学得半点谋生的本领,这往后的日子靠谁?
郭麻子讪笑着,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自卑,他自嘲道:“小蛮贤弟你误会了,我如今是条落水狗,主人高兴时扔给你一块骨头,主人不高兴时将你一脚踢开”。
邢小蛮乃性情中人,听到老上级这样形容自己又感觉有些凄然,郭麻子也是一条汉子,谁都有落难的时候,何必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抹盐?想到此他轻轻地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这张嘴该打!郭兄也不要太自卑,你还有几个铁杆朋友为你撑腰打气,我看那刘军长也不会把你怎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邢小蛮住的小院,这幢小院是女儿出嫁时四楞子送给女儿屈满盈的,可见女儿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邢小蛮一进院子就大呼小叫:“满盈,来客人了”。
屈满盈将门帘掀开,郭麻子看见了一个端庄贤淑的小妇人,小妇人看见郭麻子吃了一惊,随即笑了,一笑脸颊上露出俩可爱的酒窝:“凤栖城里的老百姓传言,刘军长要将郭团长枪毙”。
郭麻子看看邢小蛮,有点不知所以,这股传言不知道从何地刮起,把郭麻子卷入风暴的中心,看来散布谣言的人也心怀叵测,极有可能要将郭麻子置于死地。
邢小蛮没有对妻子解释,而是说:“你去叫驴子酒馆做几个好菜,我陪郭兄喝几杯”。
这里屈满盈刚走,刘军长的卫兵慌慌张张进来,见到两个人一边敬礼一边说:“郭团长的老兵们在东城门外闹事,刘军长让郭团长赶快回去”。
这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郭麻子求救似地看着邢小蛮,希望邢小蛮跟他同去。邢小蛮说:“郭兄你先走一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沉得住气,我等媳妇回来打一声招呼,随后就到”。
郭麻子跟随卫兵走在大街上,只见所有的店铺已经关门,大街上空无一人,刚才还热闹的街市一下子变得冷清,人们习惯了在战争的阴霾中生活,一有风吹草动首先保护自己。郭麻子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该不是杨九娃走漏了风声?
容不得郭麻子多想,转瞬间两人已经走进刘军长的办公室,只见刘军长神态自若,跟没事一样,看见郭麻子首先说:“解铃还得系铃人,你去劝说你那些老兵们撤退。告诉他们聚众闹事没有好下场,就不相信我这几万精兵对付不了你一百多名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