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城见证了无数次葬礼,那一次也没有这一次揪心!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被日本特务杀害,一街两行所有的商铺挂起了白色的挽联,凤栖城里最受尊重的长着十二能为仙逝者扯起了引魂幡,李明秋和屈福录亲自为祁先生扶柩,出殡那天天下着濛濛细雨,凤栖城里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为祁先生送灵,祁先生的灵柩缓缓地从北城门抬出,同胞哥哥祁连山不计前谦,带领着全家人迎接祁先生魂归故里,跟自己的叔叔王不留葬在一起。
就在祁先生下葬的第二天,屈秀琴一身重孝,跪在祁先生的遗像前上香,猛听得身后有人呼唤:“秀琴,还认得我不”?
屈秀琴回过头一看,禁不住怒从心头起,她嘿嘿一声冷笑,问道:“李怀仁,你来看我的笑话,是不”?
来人大声疾呼:“秀琴,你认错人了,我是怀信”!
屈秀琴举目观望,看眼前的小伙子风流倜傥,人在极度悲痛之中,心也变得扭曲:“我不管你是李怀信还是李怀仁,你们弟兄俩一路货色”!
李怀信知道哥哥婚变之事,也跟秀琴不上计较,他上前一步,首先上香祭祀,三叩九拜,为亡故之人献上一片虔诚。然后看秀琴两只眼睛哭得红肿,他不知道怎样安慰秀琴,看新婚的大红喜字还在墙上贴着,窗子上贴满了百鸟朝凤的窗花。李怀信有些窘迫,刚一张口就被屈秀琴挡了回去:“怀信,如果再无其他事的话你就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廉价的同情”。
李怀信不走,说出的话有些唐突:“秀琴,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对不?咱们在一个私塾里念书,相互间知根知底,对不?按道理这句话不应当现在说出,我并不是同情你,而是仰慕,仰慕你的品格和贤淑。我想,你以后再选择生活中的伴侣,可以考虑把我做为你的人选”。
天晴了,一抹阳光从云层里探出,水洗过的阳光分外妖娆,看那窗子上的窗花栩栩如生。明明艳阳高照,屈秀琴却听到了雷声,李怀信的话如雷灌耳,感觉中失落的灵魂找不到支撑,不知道这是一种怜悯,还是深情的表露?实际上屈秀琴还没有来得及跟祁先生亲热,相互间还没有那种肌肤接触,可是感情的阀门已经关闭,屈秀琴好似霜打的秋菊一样,浑身提不起一点精神。她一身重孝靠在炕墙上憩息,说出的话软绵绵地,没有一点份量:“怀信,谢谢你,谢谢你的好心,我累了,需要休息”……
可是李怀信不走,便定要把该说的话说完:“秀琴,你听我说,要打起精神重新活人,千万不要被悲情压垮,即使旧巢被风吹落,也要打起精神另垒新窝!老爹爹来长安时曾经有意为咱俩牵线,可是我还来不及答复,你就迫不及待地穿上嫁衣,我相信你们两个并没有真正地了解,多多少少有点赌气的成分”。
屈秀琴突然哭了:“怀信,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行不”?
李怀信跟他的舅舅屈志安(十二能的二儿子)一起,在国民党陕西省党部谋职,两个年轻人靠着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在长安为他们自己挣得了一份天地。这天外甥舅舅俩相约回凤栖探亲,正好撞见了祁先生的葬礼。
长安城是大西北的门户,长安城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新闻,可是甥舅俩还是被祁先生的遇刺震撼了,在凤栖,每天都能嗅到浓浓的战争的火药味。
埋葬了祁连玉先生以后李怀信把自己关进屋子想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吃饭时怀信对爹爹和娘说:“我决定跟屈秀琴结婚”。
李明秋和满香同时惊呆了,他们不明白儿子的这种想法出于什么心意。不管怎么说屈秀琴已经成为寡妇,老俩口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忌讳,可是他们知道这个二儿子向来我行我素,无论干啥都显得与众不同。李明秋没有断然拒绝,只是说:“孩子,你这个想法是一时的冲动,还是经过深思熟虑”?
李怀信嘴角显出一种执拗:“我想好了,决不反悔”!
满香劝儿子:“孩子,咱们一会儿吃过饭去问一问你外公,相信老人的见解比我们更深一层”。
李怀信显得不屑一顾:“我知道,娘想让外公陈说利害,劝说我打消这种想法,可是儿子已经长大了,想好的事情就要坚持做到底”。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明秋也就感觉到无话可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那屈秀琴其实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可是世俗的压力仍然很大,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流言蜚语传出。李明秋说:“孩子,这件事先放一放,容大家有个回旋的余地”。
吃完饭满香对儿子说:“咱们今天去探望你外公”。
怀信显得有点勉强,但是外公家他不能不去。一家三口锁上院门,来到外公家里。
舅舅屈志安也在,父子俩不知道为什么事而争论不休,正好李明秋一家三口进来,十二能指着怀信说:“怀信,你来劝劝你这个舅舅,我说弟兄俩都三十多岁了,也该为自己的婚事考虑,可是志安跟他哥哥志琪说的话一样,这件事不要父母操心”。
谁料想怀信居然说:“外公,舅舅说得在理,婚姻之事讲究个缘分,可能是舅舅还没有遇到自己的可心之人”。
外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光为自己考虑,一点也不想想老人!你大舅屈志琪今年三十四了前两天写信回来,说他还没找下合适的对象,志安今年也平三十了,还说婚姻之事不急。你们不急我心里着急,我七十岁了,等着抱孙子哩”。
满香插话道:“爹,今早我们也遇到一见棘手之事,说出来让爹拿定主意,怀信也不知道那根神经活泛了,竟然说要跟屈秀琴结婚”!
料不到十二能一下子站起来,把外孙猛夸:“孩子,你算瞅准了,那屈秀琴这阵子正需要我们大家去帮助,不必介意尘世垢言,我知道那女子对你最合适”。
十二能当下就要收拾礼品,去桥庄村替怀信说媒。
老婆子看不下去了,把老头子好一顿埋怨:“我说你越老越出息了,祁先生昨日刚埋,你就不能等人家过了头七”?
满香也感觉这阵子找人家说媒有点不妥,说:“爹,咱们等几天再去”。
屈志安却说:“要不是我们一家屈姓,我也看上秀琴那个姑娘”。
十二能呵斥儿子:“志安不得瞎说,屈秀琴按辈分把你叫叔”。
一直没有说话的明秋插嘴道:“我也感觉这阵子去屈福录家提亲有点说不过去,这几天忙于安葬祁先生,有一件大事咱父子俩不应当忘记”。
十二能一拍后脑勺子,突然间想起来了:“你是说去给邢小蛮提亲?那天从你家出来后我就找四愣子闲坐,言谈中提及有人看上了他的小女,四愣子五十岁那一年得此女儿,实际上比他的大孙子还小一岁,老俩口奉若掌上明珠。四愣子也不讳言,直接问及,‘是谁’?我也就直说了邢小蛮的身世,四愣子思忖了半天,看样子心里不太愿意”。
屈志安跟李怀信看大人们转移了话题,甥舅俩相随一起出屋,出屋后李怀信突然对舅舅说:“舅舅,我想这阵子就去探望屈秀琴”。
李怀信的话得到了屈志安的鼓励,甥舅俩年纪相差不大,又常在一起干事,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对要好的朋友。两个人走到药铺门口时屈志安停下了,他说:“怀信,你进去吧,要勇敢一点,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不要有任何忌讳”。
李明秋看见两个孩子出屋,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在屋子内不停地来回走动,停一会儿他对岳丈十二能说:“我看怀信非秀琴不娶,要不然咱翁婿俩去找一下刘副军长,让刘副军长通过关系在长安为秀琴安排一份工作,这样一来两全其美,既可以成全怀信的婚姻,咱们又能减轻世俗的压力”。
十二能同意李明秋去求刘副军长为秀琴安排工作,但是反驳世俗压力之说:“管他别人咋说,只要我们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刘副军长那里我就不去了,我在当面反而妨碍你们说话”。
李明秋从岳父家出来,路过济世堂药铺时看药铺的门已关,小舅子屈志安在药铺门前来回走动,李明秋不由得问道:“志安,你跟怀信一起出来,怎么不见怀信”?
志安说:“怀信去药铺后院看望秀琴,我在这里等他”。
李明秋还想说什么,摇摇头终于没说,他看街上行人寥寥,猛然感觉凤栖城也垂垂老矣,嗓子眼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有一种世事沧桑之感。
李明秋来到刘副军长官邸,警卫向他敬礼,李明秋熟视无睹,端直进入刘副军长办公室,刘副军长一见他就说:“亲家,我正想找你。第一、上边来了调令,决定命令赵吉仓先生归队,不日动身去长安报道。考虑到赵吉仓先生一走你的药铺就要关门,是不是先从部队里调一名西医?第二、我想让你带领我去见一下那个什么‘四愣子’,我想亲自为邢小蛮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