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人看惯了杀人的场面,可是由于军人失职而大开杀戒这还是第一回。据说炮团团长是胡司令长官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看来胡司令这次真的动怒了,诸葛亮斩马谡,为的是整顿军纪!
可是杨九娃却有另外一层考虑,是不是胡司令已经掌握了炮团长跟日本人暗中私通?邢小蛮是日本人的奸细肯定无疑,做为邢小蛮的胞兄,炮团长当然清楚他的胞弟是干什么的,那么,哥哥炮团长被绑缚刑场枪毙,那邢小蛮岂肯善罢甘休?想到这里,杨九娃惊出一身冷汗,杨九娃领教过邢小蛮的手段,邢小蛮绝不会束手就擒,这阵子邢小蛮会躲藏在哪里?
想到这里杨九娃不寒而栗,他谁都没有告诉,反身回来在李明秋家的马厩里牵出自己的坐骑,牵马出城,然后翻身上马,直奔山寨而去。正走间一个白头老翁在前边挡住去路,杨九娃心里有事,大喝一声:“闪开”!
那老翁回过头对杨九娃一笑,杨九娃定眼一看,惊呆了,怎么会是何仙姑?杨九娃不敢对何仙姑有所怠慢,翻身下马,面对何仙姑作揖:“何家大姐,不知道你在这里,小弟多有得罪”。
何仙姑平日里的刁蛮和威武荡然无存,此时早已经蜕变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耄耋老人,长长的烟锅子当作拐杖拄着,咳嗽一声,说:“老衲正在打坐,突然间心神不宁,掐指一算,原来是杨九娃这个孽障有难,有心甩手不管,怎奈于心不忍,因此上在这厢久等”。
杨九娃暗自吃惊:“何家大姐,小弟胆小,你可不要把小弟吓着”。
何仙姑眼皮一翻,露出平日的凶相:“放你娘的狗臭屁!谁不知道杨九娃杀人不眨眼,不要得了便宜卖乖!老衲能数清你娃肚子里有几根蛔虫”!
杨九娃挨了何仙姑一顿臭骂,感觉中浑身舒服。他知道何仙姑绝无戏言,这一番回去肯定凶多吉少。于是陪着笑脸,调侃道:“小弟刚才跟大姐开玩笑,还望大姐指点迷津”。
何仙姑继续骂道:“死到临头你还逞能!听老衲一句话,你从哪里来还是原回哪里去!待老衲前去为你消灾免祸,你住在凤栖城里静候消息”。
杨九娃有点着急:“可是”——
何仙姑不由分说:“老衲知道,你心理还惦记着你的儿子和那个小贱人,你不回去他们相安无事,你若在山寨现身说不定一家三口都性命难保”!
杨九娃感觉到何仙姑说得有点悬乎,于是试探着问道:“敢问大姐,山上究竟那路神仙现身”?
何仙姑索性一语中的:“不是神仙是鬼魅!你断了人家的财路,这阵子那索命的小鬼正在山上等你”。
杨九娃彻底瘫了,看样子何仙姑绝非空穴来风。杨九娃突然流泪了:“何家大姐,我的亲人”!
何仙姑一把将马缰绳从杨九娃手里夺过,上马的动作干净利索,她用烟锅子在马屁股上打了一下,马儿一路狂奔,上了驴尾巴梁。
杨九娃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仍然不放心自己的老婆孩子,心想那邢小蛮纵有三头六臂,也不会是个吃钉子屙铁的金刚,怕他做什么?真正让杨九娃胆怯的人还没有生下来!他偏不听何仙姑的话,步行也要走到山寨,他当真放心不下他的儿子和老婆。
太阳像蛋黄,高高地钉在天上,发不出一点热量,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积雪,灌进人的脖子,感觉中四肢麻木。杨九娃自从当了土匪头目以来,还没有单独走过路。这世界真他妈难以说清,有人彩灯高挂迎娶新娘,有人抛尸荒郊身首异处。此时此刻的杨九娃返璞归真,恢复了原来的天性,他心想自己这一生活得窝囊,独具土匪头目的名声。看那一行行树木在寒风中静默,不由得联想起自己的归宿,不知谁说过人是这个世界上的过客,转瞬间就像树叶那样凋零……他被自己击倒,仰卧在白雪皑皑的山间,闭起眼睛思考,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悲痛。
一只山鹰在半空里盘旋,慢慢地越飞越低,杨九娃能感觉得来山鹰的翅膀扇过来的风,猛一伸手,一只独臂抓住鹰爪,山鹰惊飞了,杨九娃被山鹰带上半空。天哪!飞翔的感觉竟是那样的惬意,看那群山都为自己起舞。杨九娃知道他自己命系一弦,稍有疏忽就会粉身碎骨……山鹰的鸣叫,击碎了天上的石头,广袤的天空下起了石雨,绽裂的山涧涌出了一道黄褐色的河流,山鹰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带着杨九娃撞击山崖,杨九娃落地的瞬间,眼前仿佛盛开了满山的秋菊,金光四溅。那山鹰力竭而死,横卧在杨九娃的面前,仿佛一艘远航归来的航船,停泊在避风的港湾。
杨九娃摸摸脑袋,还好,脑袋还在,他坐起身,看那山鹰死得很不甘心,一双鹰眼圆睁,他突然面朝山鹰跪下了,感觉中自己的灵魂也被山鹰带走,整个人只剩下一只躯壳,没有思维也没有任何知觉。
山脚下黄河的吼声把杨九娃从遥远的天际唤回现实之中,他开始辨认方向,感觉中这里离山寨不远,能看清一条山路盘旋而上,猛然间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杨九娃根据方向判断,那枪声极有可能来自簸箕掌。原来簸箕掌炮团的士兵们在邢小蛮的唆使下哗变,跟刘副军长前来接管炮团军务的官兵火拼,那枪声越响越激烈,渐渐地朝山寨方向转移。杨九娃想起了自己的妻儿,索性顾不得全身的酸痛,站起身,踉踉跄跄朝山上走去。
正走间,一人一骑挡住去路,杨九娃抬头一看,怎么又是何仙姑?那何仙姑怀里抱一个孩子,不由分说把杨九娃拽上马背,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仙姑庵才肯停下。
何仙姑下了马,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杨九娃,这才说:“山上已经被炮团哗变的士兵占领,为首的那个头领功夫了得,我从你的那个小妇人怀里抢过孩子,不敢久留,下山来正好碰见你。杨九娃呀杨九娃,早听老衲一句话,就不会有今日之劫。我劝你还是暂且在仙姑庵住下,待机行事”。
杨九娃急切地问道:“香玉,我的香玉呢”?
何仙姑嘿嘿一声冷笑:“你这条命都是捡来的,哪能顾得了什么香玉”?!
枪毙了炮团团长以后,胡司令长官命令刘副军长直接接管炮团的防务,还特意关照要善待炮团的士兵,炮团团长的失职跟下边的士兵无关。紧接着胡宗南一行就回了长安。
可是胡司令长官刚回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电话是刘副军长打来的,刘副军长在电话里向胡司令长官汇报:炮团的士兵在邢小蛮的唆使下哗变,目前正跟派去接管防务的将士们对峙,战斗进行得很激烈。
胡司令放下电话思考,这件事瞒不住任何人,必须立即向国防部汇报。国防部请示蒋委员长,蒋委员长口谕:“西北不能生变,凤栖不能内乱,必须坚决镇压叛匪”!
那是一次势均力敌的战斗,哗变的士兵在簸箕掌稍做抵抗,便在邢小蛮的裹胁下朝杨九娃的山寨转移,山寨只有十几个老土匪,看那些士兵满山遍野而来,土匪们由于三个头目都不在家,胡乱打了一阵枪后便作鸟兽散,可怜那香玉被邢小蛮捉住,邢小蛮误认为胞兄被枪毙是杨九娃和郭麻子从中作梗,因此上把一腔怨恨全部发泄在香玉身上,他看那女人还有几分姿色,首先自己把那女人扑倒,像条狗一样爬在香玉身上发泄,然后把香玉交给士兵们享用,可怜一个压寨夫人,一瞬间便被整得气息奄奄。邢小蛮并不傻,感觉中香玉还是一枚很重的砝码,他把香玉关进一间黑屋,专等杨九娃前来解救,然后再将杨九娃一举歼灭。
邢小蛮狂妄至极,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假如他能协助日本鬼子占领西北,邢小蛮就成了日本人眼里举足轻重的将领,面对那些惊慌失措的炮团将士,邢小蛮手舞足蹈,唾沫点子乱飞:“弟兄们,皇帝轮流坐,现今到咱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胡宗南已经把你们编入另类,派军队前来剿灭,此时不反,更待何时?跟着邢小蛮干吧,事成之后,金钱、美女大大的有”!
那些被裹胁的炮团官兵人心浮动,只知道这邢小蛮是团长的胞弟,却不知道邢小蛮是为日本人干事,上山以后他们才明白,原来他们已经被汉奸利用。有人死心塌地,把邢小蛮的谎言信以为真,这颗脑袋不值钱,说不定那一天就丢到爪哇国,得享乐时且享乐,管他妈嫁谁!
可是有人却不一样,炮团有一个排长牛志贤,也是一条犟牛,他就不相信邢小蛮的鬼话,感觉中这场兵变有点蹊跷,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猫腻。他知道不能跟邢小蛮明火执仗地硬干,邢小蛮的手段了得,牛志贤暗中串通了十几个士兵,决定瞅准机会对邢小蛮发动突袭。
胡宗南司令长官下定决心要将这伙叛军歼灭,从长安飞机场起飞了十几架战机,胡司令甚至亲自座上飞机指挥,飞机贴着山头飞过,把一排排炸弹丢在山寨,山寨的茅屋起火了,红红的火焰映红了黄河两岸。黄河东岸的日寇也不甘示弱,派出飞机打起了空战,双方各自损失了几架飞机,战争的场面空前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