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能回到家里,躺进躺椅里昏昏欲睡,老婆子过来,看老头子心绪不佳,担心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那个屈秀琴已经名花有主”?
老婆子也是大家闺秀,斗大的字识得几升,可是就像这样文绉绉地问话十二能还是第一回欣赏,感觉中老婆子有点泛青(方言,形容老人变得年轻了),搁往日十二能也会调侃几句,可是这天他心烦,有点恼怒,十二能从躺椅上跳起来,把瓜皮帽摘下来甩到桌子上,穿着袍子围着老婆子转了一圈,顿足捶胸地嘟囔:“我今天遇见鬼了”!
老婆子愕然,感觉中老头子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常常梗起脖子跟人家顶牛,今天这是怎么了?蔫不拉叽的好像谁欠了他二升谷糠。老婆子有些心急:“究竟怎么回事?老头子你给咱说清”。
十二能却不急,又慢慢地坐下,问老婆子:“你把儿子志琪孝敬咱的毛尖茶叶放到哪里了?给咱泡一壶,我一边喝茶一边给你述说”。
老婆子泡好茶,亲自给老头子端到面前,然后端一把椅子坐在十二能面前,关心地问道:“今天究竟咋啦?是不是人家不愿意咱们的外孙”?
十二能唱了一声慢板:“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
老婆子把嘴撅起来:“我说你这老头子,往日里不是这个样子,该不是路上捡了个金元宝,故意掖着藏着,怕我看见”?
十二能这才把今天遇到的所有境况一五一十地全给老婆子说出来。
老婆子听得瞪起了双眼:“你说刘副军长的闺女看上了咱的外孙?老头子你说得是实话还是编戏?古往今来凤凰攀高枝,哪有宰相府里的千金下嫁平民的道理!该不是那姑娘就像咱的妍儿”?老婆子说到这里打住了,她也是心急,不小心说漏了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多亏老婆子提醒,这一层十二能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看来还是女人心细。看酒席宴上那姑娘急不可耐的样子,愈加证实了老婆子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一般没有出阁的姑娘抹不开情面,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对男人骚轻!十二能对老婆子说:“要不然这阵子咱俩去一趟满香家,把你刚才说过的想法对女儿重复一遍,要他们两口子在怀仁的婚姻问题上认真斟酌,这一次千万再不能犯错”。
老婆子嗔怪道:“看把你急得,现今的年轻人不比咱们过去,坐进轿子里还不知道要嫁的男人是光脸还是麻子,关键要看怀仁是什么态度,假如怀仁心里倾向刘副军长的女子,咱们也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十二能的犟劲又上来了,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冒起:“假如当初听我说,妍儿就不会参加八路军!这阵子倒好,咱想见妍儿一面都不容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怀仁再不能犯那个错,这一次我一定要阻拦到底”!
老俩口正争执不下时听见大门响,老婆子知道是女儿女婿来了,起身开门。果然,送走刘副军长一家以后,满香知道老爹爹心里并不平顺,她跟明秋一起,连夜来给老爹爹做工作,希望在怀仁的婚姻问题上老爹爹再不要干预。
满香一辈子最敬重老爹,感觉中老爹活得刚直不阿,老爹爹是凤栖街的一棵常青树,老爹爹言传身教,赢得了凤栖所有人的敬重。
屋子里弥散着茶叶的清香,十二能正躺在躺椅上品茶。李明秋进屋时赞叹了一声:“好茶”!随即在岳父的对面坐下。
十二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待理不理地问道:“走啦”?
李明秋知道岳父问啥,接过话茬说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事先我们并不知情,刘副军长亲自带着女儿前来攀亲,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
十二能一下子从沙发上跃起:“处理不好我屈发祥和你李明秋将会在凤栖威信扫地”!
满香笑笑,感觉中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屈克胜跟刘副军长两边都很重要,他们谁也得罪不起,特别是屈克胜老先生刚刚作古,如果怀仁选择了刘副军长的女儿,将会在凤栖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对此,李明秋两口子不是没有考虑。
假如,刘副军长的女儿是个一般的女孩,李明秋两口子将会毫不犹豫地推辞,李明秋也传承了凤栖人的倔强,绝不会趋炎附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刘副军长说不定那一天早晨就突然从凤栖消失,这一点李明秋心里清楚。
最早对那姑娘动心的是满香,满香主要被刘夫人的气质折服,女人的心最敏感,感觉中刘夫人调教下的女儿不会平庸,她看儿子怀仁对那姑娘倾心,更加坚定了妈妈要为儿子玉成这桩婚姻的决心。
满香避开爹的锐气,故意问道:“爹,您感觉这茶叶咋样”?
十二能顺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赞道:“志琪拿回来这茶叶就是不一样”。
“可是我记得爹曾经说过,茶叶是咱中国土产的鸦片”。
这句话连李明秋也逗笑了,这倔老头子一辈子不喝茶叶只喝蜂蜜,结果蜂蜜喝多了反胃。
十二能缓了一口气,自我调侃道:“人的观念有时也在改变”。
满香抓住爹的话柄,进一步开导:“我知道在怀仁的婚姻问题上我们大家都处于两难的境地”。
“这没有什么可难的”!十二能打断女儿的话,说得毫不留情:“明天早晨立马去刘副军长的官邸,把怀仁跟那女子的婚事推辞,那不是婚姻,而是一桩阴谋!说不定那女子”——
满香妈妈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十二能的话头:“我说老头子,你能不能让满香把话说完,我们再权衡?咱们一大把年纪了,说话给自己留条后路”。
十二能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气得唉了一声,又端起茶叶喝了一口。
明秋接上话茬:“爹说得也有道理,关键是要看怀仁的态度,怀仁跟那女子一见钟情,我们想拆散这桩婚姻已经不可能,人家现今是县长,就是把那女子带上去赴任我们也毫无办法”。
这是问题的要害,一下子戳到十二能的痛处,可是那样以来,他十二能也落了个趋炎附势的骂名,十二能一辈子在人面前没有服过输,这阵子他也不得不低头,他气哼哼地对女儿女婿说:“你家的事我再不管了,桥庄退婚的事你两口子去说”!
这当真是一件难事,难倒了李明秋俩口。满香知道,爹的眼力不会错,如果没有刘副军长横插一杠子,满香也非常愿意屈克胜老先生的孙女做自己的儿媳,那个姑娘她见过,长相一般,却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断然退婚会不会对那姑娘造成打击?满香沉思良久,对爹爹说:“让我们再想想,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十二能冷笑:“满香你不要安慰我了,我考虑再三,屈福录哪里还得我去亲自跑一趟,让人家刮我老汉的脸皮子,你们去我那个老伙计在地下不得安心”!
李明秋突然灵机一动:“爹,我想,咱们先不忙退婚,不妨把两家都应承下来,咱翁婿俩跟上赶脚的马队去一趟长安”。
十二能一拍大腿:“你的意思是咱们也玩一下‘调包计’,把那屈秀琴说给老二怀信”?
李明秋看了满香一眼,迟疑地说:“不知道怀信愿不愿意”。
满香说:“要去还得我去,怀信那娃性格比他哥还执拗,搞不好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十二能仰天长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世事颠倒了,父母得看儿女们的眼色行事”。
眼看天色不早,李明秋和满香告别岳父岳母回家,发觉怀仁依然没睡,好像有话要对爹娘说。一家三口来到上房客厅,怀仁也不隐讳,问爹娘:“儿子的婚事让二老为难了,是不”?
满香爱怜地看着儿子,感觉中怀仁已经长大,善解人意,变得那么懂事,听话。她抚摸着儿子的头说:“我们不能勉为其难,婚姻大事还是由你来做主”。
怀仁也说得很客观:“屈克胜老先生是我的恩师,要不是老先生在参议院做事,我也没有今天。屈秀琴那姑娘我在外公的私塾见过,是个不错的女子,其实我的心里很矛盾,感觉中刘莉莉和屈秀琴都很不错,刘莉莉很漂亮,光彩照人,是个事业型的女孩,跟刘莉莉结婚,对我以后的工作和前途有帮助,可是,你们二老年纪大了,身边必须有个儿子媳妇侍候,对于你们二老来说,屈秀琴的确是个不错的媳妇”。
李明秋一生放荡不羁,一般不容易感动,可是今夜、此时此刻,他的的确确被儿子感动了,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李明秋还有什么不满足?!李明秋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孩子,你妈说得对,婚姻大事还是你自己来决定”。
怀仁也不隐讳:“其实你二老跟外公的对话我在院子里全听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真的感到很内疚。要不是这样,我不日即将上任,婚姻之事先往后拖拖,咋像”?
满香立马表示反对:“那不行,孩子,你今年二十八岁了,咱们这里男孩子十三岁结婚多得是,再不能拖了,妈妈还要抱孙子”。
怀仁笑了:“舅舅志琪三十岁了,外公都不急。你急啥”?
满香也笑了:“谁说不急,你外公外婆天天在我面前念叨,不过这次听说快了,不知道那个司令长官的女儿看上了志琪”。
李明秋打断娘俩的话:“正说我们自己的事,却又怎么突然扯上志琪?志琪的事不要咱们担心。我同意怀仁的意见,不妨把怀仁的婚事再往后拖一拖,咱们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