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带着湿湿的凉气,山坡上刺梨花竞相开放,让人在不尽的思念中增添了几分悲戚。
一条汉子,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他的身后,跟着忠实的贴身护卫。郭麻子东渡黄河失败以后,胡宗南司令长官法外施恩,给了这位关中汉子特殊的照顾,保住了团长的职衔,一百多名从战场上撤回来的老兵得到了暂时的安置,维护了老兵们的尊严。可是郭麻子心缺一角,不尽憾恨填满胸腔。夜深人静的时候,郭麻子一觉醒来,总习惯伸出手摸摸身边,发觉空荡荡一条大炕上就睡着他一人,眼前不合时宜地出现了牡丹红的倩影……那是一段不可磨灭的人生记忆,带着温馨和那无可弥补的忏悔。斯人已去,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人转辗难眠,听窗外淅淅沥沥,挤进门缝的夜风在屋子里打旋,那一个个远去的身影时隐时现,郭麻子浸淫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感觉中他对不起所有的跟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早晨醒来,贴身护卫为他端进来洗脸水,郭麻子突然有些感慨,感觉中他必须为这贴身护卫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这个护卫几年来对他的忠心。记得小伙子刚来时才十七岁,转瞬间几年过去,相互间培植出一种超越上下级关系的情谊。郭麻子一边洗脸一边问道:“小关,最近有没有闫培春的消息”?
贴身护卫叫做关建峰,跟闫培春一起,成为郭麻子的左膀右臂,可那闫培春被刘副军长看中,被刘副军长派往外地学习,郭麻子的贴身护卫只剩下关建峰一人,关建峰跟闫培春是要好的朋友,自然关心老朋友的消息,他不无失望地告诉郭团长:“打听不到小闫的消息”。
郭麻子长叹一声,说:“小兄弟,你跟上我没有前途,我想把你向前推一把,把你介绍给刘副军长……”
关建峰即刻把郭麻子的话打断:“郭团长,你是我的长辈,浇树浇根、交人交心。跟着你再苦再累我原意”。
郭麻子哽咽到:“兄弟,我也离不开你。如果有合适的女子,你愿不愿意结婚”?
关建峰半天没有言语,最后说了两个字:“随缘”……
洗完脸,郭麻子拄着拐杖来到院内,看一抹阳光爬上树梢,山沟里升腾起一团团雾霭,远处,黄河的涛声传入耳际,他回过头,对小关说:“带些香和冥钱,你随我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结一桩心愿”。
关建峰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郭团长想干什么。山路崎岖,郭团长拄着拐杖在前边走,贴身警卫背着枪跟在后头,来到一处开阔地,这里能看得见黄河,看得见黄河对岸的山峦,郭团长把拐杖放在地上,单膝跪地,焚上紫香、点燃了冥钱,然后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带着一丝忏悔,追念他长眠在故乡土地上的发妻;宁死不屈、康慨就义的牡丹红;以及含冤而死的山芍药……
杨九娃也算一条老牛筋,想好了的事就要坚决干到底,他看老友郭麻子自从牡丹红死了之后,整日里思想恍惚,沉浸在悲痛之中,他就决心想为郭麻子重新说一门媳妇,让郭麻子从那悲痛的回忆中走出,重拾当年的雄风。
郭麻子年纪并不大,才五十出头,当年农村五十多岁的地主猴老子娶十四五岁的黄花闺女屡见不鲜,给郭麻子买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并不难。杨九娃把他的想法跟疙瘩商议,疙瘩感觉这件事不能着急,目前山寨百废待兴,扩充人马势在必行,况且疙瘩听说二狼已经开始出门赶脚,山寨要想长盛不衰,必须有稳定的财源和收入,如果不打算打家劫舍,长途贩运是唯一的一条生财之路。疙瘩说:“咱们比不得郭团长,郭团长每月都有上边发军饷,而我们必须为自己拓展生路,稍不留意就会坐吃山空,杨大哥,咱们必须重整旗鼓,招兵买马,做好准备,以图东山再起”。
杨九娃静静地听完疙瘩的建议,其实这些事情杨九娃不是没有想过,最近以来他一直在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他想拉郭团长入伙,把山上的弟兄们交给郭麻子管理,然后按照何仙姑所说,带着自己的小女人和儿子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
其实,人有时最大的悲哀就是身不由己。何仙姑给杨九娃指出的那条路在别人看来非常简单,可是到了杨九娃这里就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杨九娃不可能隐居,他必须要对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负责,拉郭麻子入伙仅仅是他的一厢情愿,郭麻子也有他自己说不出的苦衷,用得着一句江湖言之: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杨九娃对疙瘩说:“兄弟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考虑。扩展山寨实力必须遵照一条原则,宁少勿烂,不要把那些地痞流氓大烟鬼招揽进来。咱们现今山寨元气大伤,我考虑如果郭团长愿意,咱们可以跟郭团长合伙搞长途贩运”。
疙瘩说:“这也是一条路子,不过两家的人马混在一起很难管理,郭团长的人马不服咱们管理怎么办”?
杨九娃拍拍后脑勺子,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考虑,不过,我得跟郭团长商量。东渡兵败对郭团长打击很大,男人不可能没有女人,给郭兄冲喜也是当务之急,要帮助郭兄重振雄风,重拾信心,这样,我们才能跟郭团长商量合作的事宜”。
疙瘩问道:“大哥想给郭团长找怎样一个女人”?
杨九娃反问道:“你感觉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合适”?
疙瘩说:“郭团长风流一世,一般的女人肯定看不上”。
杨九娃说:“有些事我不好露面,你去凤栖城里的烟花巷打探一下,看有没有黄花闺女,咱们出钱买一个”。
疙瘩摇头:“买来的青楼女并不可靠,这件事急不得,咱再想办法”。
杨九娃一拍脑瓜,说:“我倒想起来一个人,这件事交给李明秋来办理,保准没有麻达(方言,相当于没问题)。”
那些日子李明秋一直住在山寨,没有回家,他总在刻意地弥补什么,感觉中再不能沉溺,必须为自己的后半生打斗,不然的话就会被弟兄们彻底遗忘。听得杨九娃说要李明秋为郭麻子找一个女人,李明秋赶紧摇头,他言道自己跟郭麻子本是儿女亲家,做这样的事情并不合适。
正在这时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白点一个黑点,走近了,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男的看起来三十多岁,女孩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男人自称是女孩子的“舅舅”,上山来祭祀杨九娃一个战死沙场的弟兄。
杨九娃知道,那个弟兄死了妻室,早年曾经把女儿送到舅舅家抚养,然后自己上山入伙。那女孩说出了她爹爹的名字以及外貌特征,看起来纤毫不差。杨九娃没有理由怀疑这女孩子的身份,按照惯例这女孩子还应当得到一份不薄的抚恤金。
疙瘩一见这个女孩子眼前一亮,这女子给郭麻子做个媳妇正合适!疙瘩返回自己的屋子,让菊花出去问那女子的底细,女孩子说她自幼跟舅舅在一起生活,亲爹爹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望她一回,菊花问那女子有没有聘下婆家?女子脸红了,说她的终身大事由舅舅替他安排。
杨九娃请那女子的“舅舅”喝酒,其目的也很明白,就是想把这个女子给郭麻子撮合。席间,杨九娃说得直白,只要“舅舅”答应将外甥女留下,提什么条件都可以考虑。
那“舅舅”三杯酒下肚,嘴上就开始胡说,说自古英雄爱美人,他的外甥女有“闭花羞月”之色,他为了这个姑娘受尽了苦累,也想给外甥女寻一个好的婆家,既然杨大哥看上,就送给杨大哥作陪房……
杨九娃直想伸出巴掌,给那个二赖子几下,又一想小不忍乱大谋,还是陪着笑脸把那个“舅舅”打发,当然,杨九娃没有少给那个“舅舅”银元,看那二赖子背着褡裢弯腰弓背下山,那女子还浑然不觉,正在疙瘩的屋子里跟菊花啦话。
那一天楞木下山办事,返回来时正好跟背着银元下山的汉子碰到一起,楞木眼前一亮,大叫一声:“豺狗子”!
豺狗子一愣,想要逃走已不可能,于是硬着头皮说:“楞木大哥,咱们同在一个天底下混世事,大路朝天,各走两边,给兄弟让一条道儿,兄弟记你一辈子”。
楞木问:“你上山干啥”?
豺狗子答:“上山献美女,把外甥女献给杨大哥”。
楞木将信将疑,但是也没有说啥,于是踢了那豺狗子一脚:“还不快滚”!
那豺狗子一路小跑,消失在丛林之中。
上得山来楞木将豺狗子以往的经历告诉杨大哥,说那豺狗子原来也是瓦沟镇一个混混,因为打架斗殴打死了人命,屁股一拍逃离了瓦沟镇,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了,带上山来的那个姑娘肯定不是豺狗子的“外甥女”。
杨九娃一听火冒三丈,当即把那女人带到大堂审讯,那姑娘给杨九娃跪下了,涕泪交加地说:“爹爹赌博欠了一笔外债,把她卖给豺狗子,豺狗子拿她‘放鸽子’,哄骗人家的财物”。
杨九娃为了稳重起见,让自己的女人香玉跟那菊花搜遍这个女人的全身,这个女人身上没有带什么凶器,这才放心地对楞木说:“你马上下山邀请郭团长上山,就说杨某有要事商议”。
郭麻子上得山来看见这个女人眼睛一亮,感觉这姑娘给自己的贴身警卫关建峰做个媳妇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