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漂是一个无心的女人,给点阳光就灿烂。
公爹跟豆瓜帮助郭麻子东渡没有回来,正好水上漂生了一个男孩,婆婆侍候了她十几天月子,水上漂看婆婆确实可怜,稍微能下炕走动了,她就下炕帮助婆婆做饭。
豆瓜娘对待儿子媳妇的态度变化了许多。豆瓜和他爹都是土里刨食的老实巴结的农民,除过种庄稼什么都不会,家里粮食不少,攒下几大囤糜谷,槽上喂一头毛驴,圈里养头肥猪,毛驴用来推磨拉碾子,肥猪卖了买盐量布,日子过得虽然没有村里其他人家欢实,却也能够将就,一眨眼豆瓜跟他爹出门已经二十多天,良田爷给豆瓜娘送来了六十块银元的救济款,这六十块银元在当年的农家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豆瓜家全部家当卖完都不够六十块银元。豆瓜娘一见到那么多的钱放声大哭,她哭着问良田爷:“是不是豆瓜跟他爹回不来了”?
良田爷说:“豆瓜娘你不要瞎猜,这些钱是刘副军长跟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捐助。老汉我活了八十多岁,还是第一次看见军队体恤民情,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些钱可以解决一时急用”。
良田爷走后豆瓜娘把那些银元拿出来几块,其余的小心用一块布子抱起来,她告诉豆瓜媳妇,豆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这些钱攒下来慢慢开销。豆瓜媳妇把脖子伸得老长,红着脸说,她想穿一件带格子的花衣裳。
豆瓜娘说:“我明天就到瓦沟镇给你扯,还想给娃买点零碎。你不用担心,这些钱暂时放我这里,以后保不准全部花费在你们母子身上,我年纪大了,每天有两顿饱饭就行”。
水上漂见公婆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再说啥。反正家里没有别人,钱放在公婆那里她也放心。眼看着麦面已经快要吃完,水上漂说:“娘,要么再籴一斗麦子,吃好点娃就奶水充足”。
豆瓜娘心里老大不愿意,脸沉了半天,勉强答应:“好吧,我再给咱们籴一斗麦子”。
晚上豆瓜娘特意给那头毛驴喂了一升豌豆,第二天早晨把毛驴拉到场院里打了几个滚,回来用毛刷子把毛驴身上的杂物刷干净,给毛驴搭上鞍鞯,然后站在凳子上,一跨腿骑上驴背。
媳妇抱着孩子出来,说:“娘,吃了饭再走”。
豆瓜娘说:“你在家里好好照看孩子,我拿两个冷馍,路上啃点,早点去早点回”。
郭宇村到瓦沟镇二十里山路,豆瓜娘走得心急,赶到瓦沟镇时人们才吃早饭,集市还没有开张,她下了驴,把毛驴拴在市场的石桩上,然后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一摸身上吃惊不小,身上带的几块钱不见了。
老太太赶紧把毛驴从拴马石上解下来,心跳腿颤,骑了几次毛驴都没有骑上,她索性把毛驴拉着朝家赶,一路走一路看,是不是把钱丢在路边,由于心里有事,走路也感觉不来累。中午时分赶回家,看见豆瓜媳妇正在屋子里烙得吃油饼。
豆瓜娘顾不上跟媳妇生气,急急忙忙回到自己住的屋子,从枕头底下一翻,原来那几块银元就压在枕头底下,早晨走得心急,忘记带钱。
水上漂根本就没有料想婆婆这么快就回家,偷吃的老鼠让猫抓了个正着。她知道掖着藏着已经不管用,索性跟着婆婆来到婆婆住的茅屋,打算向婆婆献殷勤,说她知道婆婆出门很累,给婆婆烙些油饼。来到婆婆的住屋一看婆婆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钱袋子,浑身抖个不停。
水上漂赶紧把婆婆扶起来,问婆婆:“你是不是病了”?
婆婆喘了一会儿气,才说:“我赶集时忘了拿钱,还以为把钱弄丢了”。
水上漂端来一瓢水,让婆婆喝了几口,这才说:“我知道你很累,特意给咱烙了一些油饼”。
豆瓜娘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也不想责备儿子媳妇,她说:“你先吃吧,娘累了,想歇一会儿”。
当日豆瓜娘歇了一天,晚上睡觉前特意把那几块钱装进内衣口袋,然后用针线缝上,第二天在家里吃了早饭,估摸得集市快上来了,这才骑上毛驴,朝瓦沟镇走去。
豆瓜媳妇也不傻,知道昨天婆婆回来后看她偷吃油饼,心里老大不高兴。反正吃了总归吃了,先解个嘴馋再说。可是第二天她再不敢造次,瓦罐里的麦面已经见底,最多再能吃一两顿,婆婆还说孩子过满月时吃一顿饺子,不知道婆婆记不记得割肉?二月的太阳越来越热,水上漂把儿子抱到院子里晒太阳,看儿子已经养得白白胖胖,心想那豆瓜回家后看见儿子不知道会高兴成啥样……
正胡思乱想间门外突然来了一个货郎,这货郎面生,好像没有见过。货郎一头挑着针头线脑,一头挑着孩子吃食和玩具。豆瓜家就住在村口,一般外边来人都要路过豆瓜家门口,那货郎看见院子里有一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隔着栅栏门问道:“小大姐,有什么喝的没有?给喝一口”。
郭宇村的风俗,外边来了客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总要让客人吃饱喝足,同是天涯沦落人,谁没有落难的时候?水上漂开了院子门,货郎挑着担子进入院子里头,豆瓜媳妇说:“早晨还剩下一些米汤,我给你舀去”。
货郎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水上漂抱着孩子进屋,停一会儿她端出来一小盆米汤,货郎端起盆子喝了个底朝天,喝完以后一抹嘴,顺手在货郎箱子里摸出来一把冰糖。水上漂还没有见过冰糖,问货郎:“这是啥”?
货郎回答:“这是冰糖,很甜,不信你嚐一下”。
水上漂不敢接,红着脸说:“我没有钱”。
货郎拿起一小块冰糖放进嘴里,说:“小大姐我看你心底善良,这冰糖不要钱”。
水上漂接过货郎递过来的冰糖,试着放到嘴里一小块,甜的透心。
货郎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人,在箱子里一阵乱翻,翻出来一只小口袋,交给水上漂,说:“小大姐,我知道你们村里的男人都不在家,这是一包罂粟种籽,过两天顺便种到地里,秋季割烟时我就来了,保证小大姐一年就发大财”。这时,栅栏外板材朝院子里透(看)了一下,货郎挑着担子来到村子的场院里,立马围上来许多女人。
早晨豆瓜娘出村时正好跟板材撞了个正着,两个人年轻时曾经有那么一段风流历史,这几年年纪都大了,相互间都把那心思收起,可是两家的关系始终很好,就是豆瓜爹在家时两家都来往甚密。板材主动朝豆瓜娘打招呼:“赶集去呀”?
豆瓜娘骑着驴一边走一边说:“就是,到瓦沟镇买二斤盐”。
眼看着豆瓜娘骑着毛驴消失在树林子里,身后扬起一路尘土,板材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心想村里的男人全都走光了,就剩下板材和狗剩,狗剩在郭宇村混不下去了,又去了瓦沟镇。天赐良机,给了板材施展拳脚的机会,村里的女人他个个都想沾,这阵子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豆瓜媳妇。
板材蹑手蹑脚地来到豆瓜家门外,隔着栅栏朝院子里探头,那货郎正跟豆瓜媳妇说话,心想这下子可让我抓住了把柄,他有点迫不及待,一下子把半个身子露了出来,那货郎看见门外有人,挑起担子就走。板材进得院子,咧嘴一笑,看那豆瓜媳妇坐月子以后出息得更加水灵,于是上前从那小媳妇的脸上拧了一下。
豆瓜媳妇脸红了,下意识地叫了一句:“叔”!板材涎着脸,有点忘乎所以,知道这豆瓜媳妇有点骚,常跟村里的年轻人打情骂俏,看见豆瓜媳妇并不恼,贼胆更大,伸出胳膊一把将豆瓜媳妇拦腰抱住,紧接着把那张老脸蹭了上去。
太阳艳艳地照着,看得见场院那边一大堆人围着货郎讨价还价。豆瓜媳妇身子软软地,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不停地说:“叔,不能,下身子还不干净”。
突听栅栏外一声咳嗽,让那板材毛骨悚然,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漏斗子,心里老大不高兴,走出门外问:“你找我有事”?
漏斗子跟板材本是两亲家,但是他从心眼里瞧不起板材的为人,他在场院里正看货郎卖货,一眼瞥见板材进了豆瓜媳妇家的门,感觉中有点不对劲,于是假装无意过来看个究竟,正好看见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漏斗子说话也不客气,劈头盖脸给了板材一顿:“亲家,我说咱都快进棺材的人了,做那些造孽事都不怕给儿女留下话柄!人家豆瓜不在家,你搂住豆瓜媳妇干啥”?
板材见漏斗子说话一点都不留情,一下子揭到他的短处,顿时感觉这张老脸没处搁,想给漏斗子发火又感觉不是时候,只得强咽下这口恶气,朝漏斗子唾了一口,转过身怏怏而去。
豆瓜媳妇软软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半天回不过神,她感觉自己太善良、太软弱,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也不知道豆瓜什么时候回来,谁也断不定以后还能发生什么事情。屋子里孩子哭了,她站起身,打算进屋去哄孩子,谁知道身子一软,即刻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