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田中死后,东洋女周红霞整天默默不语,即使跟鲁艺在一起也很少说话,每日里早早起床,给陶俑做旧,除过吃饭起来展展腰,有时一整天也不见起来活动。
张凤(蜇驴蜂)闲着没事,索性给大家全部把饭做上,有时文秀也带着三个孩子过妈妈这边来吃饭,家里只留下婆婆竹叶一个。这样一来等于组成了十个人的大家庭,每顿吃饭热热闹闹,蜇驴蜂虽然苦点累点,心里高兴。
日子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过,今天看起来跟昨天没有什么两样,过一段时间回过头来看,又发觉岁月里添加了许多变数。最明显地是周红霞的肚子一天天大了,一开始鲁艺也不太在意,女人经历了意外的打击,情绪的恢复需要时间。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周红霞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照旧每天不停地干活。
鲁艺有点心疼,有点过意不去。虽然说当年农村的女人至生孩子那天仍然不停地干活,但是女人总在不停地运动,照这样挺着个大肚子整天坐着干活实属少见。张凤也替周红霞担心,鼓动鲁艺把妻子拉起来到西沟畔转转。
西沟畔的景色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不停地变幻,崖畔上的秋菊绽开了笑靥,为了赶在严寒到来之前绽放,菊花们整整积攒了一年。好像不是为了炫耀,为的是某一种意志的坚守,每一次不可更改的尊严……鲁艺对妻子说,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千万不可任性。
周红霞看起来有些感动。一个被她的国家抛弃的女人,经历了数不清的凄风苦雨,此刻最需要关怀最需要温暖,唯一能给他关怀和温暖的只有鲁艺,女人把头靠在鲁艺的肩膀上,说出的话让鲁艺感动:“我在想,咱们想办法挣一大笔钱,然后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我的经历的地方,我给你生一大堆孩子,然后把这些孩子抚养大,让他们周游世界,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
夕阳给西沟染上一层金辉,瓦盆窑上的紫烟直直升腾,城墙垛口的士兵举枪打下了一只兀鹰,那兀鹰扑棱着翅膀飞下山沟,给世界制造了一种不和谐的音符。周红霞把鲁艺抱紧,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惊恐:“鲁艺,我害怕……也许有一天,我会像那只兀鹰……”
“不怕。”鲁艺抚摸着周红霞的头,“不管怎么说人必须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听我的话红霞,不要干活太累,把自己累坏了,其他一切努力都白费。”
周红霞说,她感觉不来累,只是心里有点堵,有点沉闷。
转瞬间进入腊月,做旧的陶俑还不见靳羽西来拉。靳羽西已经交了两万元的定金,必须对预定这批陶俑的靳羽西负责。周红霞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在张凤的劝说下,红霞终于停止了干活,每天到前院来跟张凤和文秀说笑话。女人就是那样,只要男人看得起,自己也脸上有光。周红霞在鲁艺的调理下慢慢地忘记了痛苦的过去,恢复了爱说爱笑的天性。
终于,鲁艺决定去一趟卧龙岗,主要是询问靳之林老前辈,什么时候把那些做旧的文物拉走?
靳之林也很喜欢鲁艺,曾经动员鲁艺带着周红霞去太原发展,老人家决定把周红霞收为义女。鲁艺托词说等到红霞生了孩子以后,其实鲁艺想带着周红霞回秦岭山脚下的故居,那里离长安不远,可以谋求在长安发展。
鲁艺看山路上香客络绎不绝,想不到深山野岭之中的卧龙寺香火竟然这么旺盛。自从有了人类以后,造神运动就没有停止,人对于神仙的敬仰与日俱增,神仙的地位不可动摇,神仙的意志不可亵渎。
靳之林告诉鲁艺,那些做旧的陶俑他们可以随便处置,当初给他们两万元就是想资助他们一笔资金,跟订购陶俑没有关系。靳之林还提醒鲁艺把纸币想办法兑换成银元,目前看来纸币不停地贬值是大势所趋。
鲁艺在卧龙岗山寨住了两天,担心红霞临产,第三天返回凤栖,走进院子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鲁艺喜不自胜。算起来小伙子已经将近三十岁,虽然文秀的第二个男孩周围的人都公认是鲁艺的亲骨肉,但是为了李怀德一家的和睦,鲁艺主动斩断了跟文秀的情缘,好在李怀德并不嫌弃,李怀德也知道自己的份量。无一般不成世事,世上的事情总是那么千奇百怪。李怀德用自己的行为不但感动了文秀、感动了鲁艺,还感动了岳父岳母。
鲁艺看家里暖融融,张凤姨已经把屋子全部收拾妥当,周红霞看见鲁艺回家咧嘴笑了,不等鲁艺问她,红霞主动说:“是个女孩。”
对于艺术家来说,男孩女孩都一样。无论生活怎样艰辛,无论你遇到了什么挫折,人们对幼小生命的关爱与生俱来。那种付出不计成本,心甘情愿。鲁艺看见张凤姨站在一边,由衷地感谢:“多亏了你,姨。”
张凤开玩笑道:“嘴甜不管用,姨也不好哄,等出满月时,要给姨磕头。”
鲁艺说:“这阵子磕头都行。”说着要给张凤下跪。
张凤赶快把鲁艺扶住:“开玩笑哩,何必当真。一会儿来前院吃饭,姨给你媳妇炖了一只鸡。”
可是美中也有不足,周红霞生下孩子以后,一直没有奶给孩子吃,张凤去药铺抓来下奶的王不留,红霞喝了仍不管用。文秀给孩子喂了几天奶,可是文秀也有孩子,一个人的奶不够两个孩子吃。
正无计可施时卢师傅送来了雅子。大家了解了雅子的身世以后都替雅子打抱不平,可是听说那张狗儿正红得发紫,在瓦沟镇也算一霸,没有人敢惹,没有人能惹得起。这个社会就是强食弱肉,义愤填膺也没有办法,诅咒是一种最好的发泄,还不能传出去让外人知道。
不过雅子的到来解决了周红霞的孩子吃奶的问题,雅子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不停地流泪,雅子想自己的女儿,想得心尖尖疼。
卢师傅不放心雅子,过两天总要来看望雅子一回。顺便也带来瓦沟镇那边的消息,人们对雅子的失踪尽管有各种说法,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张狗儿飞扬跋扈,张狗儿还是张狗儿,张狗儿又准备新婚。
雅子要跟着卢师傅回瓦沟镇,雅子决心不顾自身安危,找张狗儿要回孩子。孩子是娘身上的一块肉,任何善良的妈妈都不会让孩子受到委屈。
卢师傅劝慰雅子,你不能回去。你回去以后张狗儿狗急跳墙,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至于孩子的事,我给你在心,慢慢通融。
却说雅子的小女孩没有了妈妈,整夜整夜地哭。狗儿娘也预测到自己的儿子又做下缺德事,但是不敢吭声。眼看着儿子又张罗着准备结婚,狗儿娘跟蔺生根商量,如果是个男孩子死死活活养活着,女孩子长大了终究是人家的一口人。况且狗儿准备新婚,结婚后这孩子就成了累赘。干脆打听谁要?把这孩子送人。
蔺生根抽着烟,并不吭声。停了许久才问:“狗儿啥想法?你要把狗儿问愿意。”
狗儿娘对狗儿说:“这孩子整夜整夜地哭,我的确劳累不下来。你马上要结婚了,干脆把这娃送人。”
虎毒不食子,张狗儿还有点不舍。张狗儿抱着小女孩看了一会儿,小女孩竟然对狗儿绽开了笑脸……张狗儿想起了一句江湖言子:男子汉就应该心狠手毒、当机立断……张狗儿把孩子还给妈妈,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背对着娘说:“娘,你看着办。”
蔺生根来找卢师傅,对卢师傅说:“你在外人路广,给狗儿的小女孩找一个下家。”
卢师傅心想,这肯定是张狗儿的意思。蔺生根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这人心叵测,张狗儿也够缺德!
卢师傅又来看望雅子,对雅子啥话都没有说。而是把鲁艺叫到一边,如此这般一番。
鲁艺跟着卢师傅来到瓦沟镇,双方经过一番交易,鲁艺从蔺生根手里接过了雅子的女儿,然后抱着孩子不敢停歇,步行四十里回到凤栖。
雅子跟她的小女孩终于劫后重逢,那一刻雅子喜极而泣,担心是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