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二师的队伍调离凤栖的间隙,郭麻子赢得了喘息的机会,本来长安方面严令郭麻子的部队春节前就东渡黄河开赴山西,这一下他们起码可以在瓦沟镇过一个春节。既然郭善人已死,郭麻子也就无所顾忌,感觉中自己已经五十多了,把牡丹红连带自己的亲生儿子娶回自己身边才是正理。
新来的驻军师长是刘勘集团军长的部下,也姓刘。刘师长驻军凤栖的第二天中午,郭麻子特意备了一份厚礼,去凤栖看望刘师长,刘师长亲自出面接见了郭团长,还留郭团长吃了饭,跟郭团长促膝长谈,刘师长询问了凤栖的风土人情,还谈了他对长安兵谏的看法,直言道他也主张抗日,但是他认为张学良将军跟杨虎城将军的做法有点过激。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对领袖实行兵谏实质上就是反叛。刘师长一边说郭麻子一边点头,从不插言,等待刘师长说完了郭团长才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上级命令我部即刻开赴山西抗日前线,现在春节将至,部队老弱官兵较多,能不能宽限我部一些时日”?
刘师长即刻表态:“我还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就我个人来说,我不会落井下石,不会催促你们动身,你部就放心驻军瓦沟镇,什么时候上级来了命令,我会通知你们”。
郭团长离开凤栖镇,跟随行的卫兵打马扬鞭,一路朝东,高原上刮过来凛冽的风,可是他感觉不来冷,直想放开嗓子吼上一曲。他在凤栖驻军二十年,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全在这里度过,虽不能说功勋卓著,却也尽职尽责。二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郭团长不能说一无所获,最起码他有一个亲生儿子,儿子就是他的全部。他让随行的卫兵先回瓦沟镇,而郭团长却只身一人,骑着马上了驴尾巴梁,直奔郭宇村。
郭麻子在四合院门前下了马,抬手敲门的瞬间心里头一阵发酸,想不到他郭麻子把人活到今天!开门的正是牡丹红,那个女人有点吃惊,想不到郭麻子会来,她迟疑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郭麻子知道牡丹红问话的涵义,因为他曾经说过,上级命令他们东渡黄河开赴山西。郭麻子说话时有点哽咽,他说:“不走了,最起码春节前不会动身”。
郭麻子在拴马石上拴好马,跟牡丹红一起走进院子,儿子郭全中跟媳妇李娟出来了,全发已经知道了眼前的军人就是他的生父,可是那个“爹”字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倒是儿子媳妇李娟显得较为乖巧,叫了一声爹,还问:“你吃了没有”?
回家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让郭麻子倍感亲切,然而牡丹红却哭了,她流泪道:“要么你把我们全部带走,吃苦受累我们全不在乎,要么你就离开这里,我们的死死活活不要你管”!
郭麻子脸上堆满巴结的笑:“我既然来了就有我的打算”。他走上前去想跟儿子郭全中亲热,谁知道儿子见了郭麻子胆怯,躲在媳妇李娟的身后。郭麻子突然哭了,泪流满面,大声喊道:“儿子,我是你的亲爹”!
牡丹红感动了,脸颊上显出了少女才有的红晕:“孩子他爹,你小声点,小心外边人听见”。然而郭麻子却用尽全部力量喊道:“我就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
灶膛里一把火,水开了,屋子里罩满浓浓的水蒸气,郭麻子盘腿坐在炕上,享受做丈夫和爹的酣然。然而此时,在另外一幢院子里,郭全发跟年翠英却一筹莫展,按照凤栖习俗,丈夫死了寡妇改嫁要等过了三年,最起码也得过了周年,可是爹爹郭善人尸骨未寒,郭麻子却找上门来要跟牡丹红重续前缘,这样匆忙、这样不顾一切未免有点打脸,可是他们只能私下议论,真正出头露面阻挠牡丹红改嫁夫妻俩都没有那个胆。夫妻俩盼望着那郭麻子带着牡丹红赶快离开,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郭麻子哪管别人的感受?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别人有什么感受。儿子媳妇用木盘把饭盛上炕,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屋子里洋溢着家的温馨。郭麻子端起碗喝着小米稀粥,眼前晃动着父母的身影,牡丹红变成了他的前妻,心仪里涌出一阵感动。也不管儿子跟媳妇就在当面,伸手搂着牡丹红,附在牡丹红的耳朵边小声说:“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先上杨九娃的山寨,这里不宜咱们久居”。
牡丹红心里一激灵,热泪模糊了她的双眼,牡丹红依偎在郭麻子的怀里喃喃自语:“但愿这是永远”。
儿子郭全中跟媳妇李娟看到这种场面,悄悄溜下炕,回到他们自己的新房,小两口不知道是福是祸,他们双双相拥,站在自己新房的窗口,目不转睛地瞅着上房那边,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们虽然看不见,但是心里清楚。对这个新爹李娟感觉亢奋,郭全中却显得有点茫然。
暮霭初降的黄昏,牡丹红骑在马上,郭麻子牵着马缰绳出了村,村里人躲在门缝里偷看,各种各样的说法和猜测都有。但是牡丹红心里滋润着,感觉中梅开二度。她是一个戏子,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七八岁上卖到戏院,不到十二岁就被同行的师兄轮奸,虽然在戏台上红火了那么几年,但是那样的日子蘸着血泪和心酸!她知道周围所有的男人都把她当作玩物,没有一个人真心跟她相爱,她学会了无所顾忌地在男人身上榨取,可是最后却落了个一无所有,只有在今天,在西风凛冽的严冬,牡丹红才真正地绽放了,感觉到了幸福。
出了村子,郭麻子看看前后左右无人,突然一下子跃上马背,把牡丹红从身后紧紧地搂住,牡丹红浑身一激灵,顿感软弱无骨,倒在郭麻子怀中,郭麻子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马儿在山路上驰骋,牡丹红心儿悬在半空,在云里穿行。
夜幕笼罩了群山,看那山的皱褶里闪着粼粼火星,夫妻俩迎着那火光走去,原来是两个狩猎的山民。郭麻子不认识山民,山民们却认识郭麻子。看郭团长骑着马带着一个女人,两个山民对视着,心里想了些什么谁也不清楚。那郭麻子却突然不想走了,在篝火边坐了下来,跟两个山民攀谈,山民们应付了几句,借故离开。郭麻子把身上穿的狗皮大衣脱下来,铺在篝火旁边,让牡丹红坐上去,然后捡拾山柴添加进篝火之中,蓝蓝的火苗直冲夜空,跟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牡丹红疑惑着问道:我们不走了?
不走了!郭麻子回答得豪迈,有意让群山听见:“这里挺好,就我们俩,没有红尘俗世的烦恼,没有明枪暗箭的博弈,我们两人就在这里结婚”!
大山肯定听见了,让风为他们吹响迎亲的伴奏,红红的火光映红了牡丹红的脸,牡丹红捋了捋头发,坐在狗皮褥子上,看那郭麻子慢慢地脱去外衣,牡丹红显得有些胆怯,终究山风凛冽,数九寒冬,韶华不再,两把老骨头能否经得住冬夜的风寒?
可是郭麻子全然不顾,把自己剥得**,围着篝火扭起了秧歌,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那天我到你家来,你妈打我一锅盖……”
牡丹红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和鸣:“哥爱妹的大花眼,妹爱哥的不要脸……”
满天的繁星眨着疑惑的眼睛看着这一双疯男疯女,终于忍俊不禁,跳进火堆,爆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疯够了,便搂抱在一起,躺在狗皮大衣上,互相撕咬着对方,马儿看得高兴,仰起脖子,对天嘶鸣。
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相恋中的大山永不后悔。火光渐渐地小下去了,可他们感觉不来寒冷,马儿善解人意,靠他们外侧卧着,为他们遮挡住凛冽的风,两人都没有睡意,相拥着,一直到天明。
晨曦微熹的早晨,杨九娃憋了一泡尿,一出门就掏出家伙扫射,尿完了才抬起头,看见郭麻子跟牡丹红一起,牵着马,站在他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