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老女人,不论年轻时曾经做过什么,受过什么磨难,遭受过什么样的打击,步入老年便口无遮拦,编排年轻女人那真是有的说、没得捏,什么话都敢说,从来不怕阎王割舌头。
就说狼婆娘跟棒槌,年轻时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按道理应该世事通明、心胸豁达,不会再戳是弄非、无中生有,把伤害别人当作生活的乐趣,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的快乐。
文慧之死根本没有引起俩个老女人的任何不安,狼婆娘跟棒槌甚至没有任何感觉。郭宇村也没有人知道文慧之死跟狼婆娘和棒槌有什么牵连,闲话淹死人,两个老女人的几句闲话葬送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却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狼婆娘和棒槌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忏悔,良心也不会受到谴责,反而变本加厉,又在一起编排豆瓜媳妇凤鹅的闲话,说那凤鹅也是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整天站在歪脖树下招徕嫖客,郭宇村迟早要毁在那个女人的手里,幸亏凤鹅不会听到,因而也引不起任何风波。又说板兰根招赘的那个米嘟靠不住,那人本身就是一个放鸽子的……
说来说去又翻开白菜的旧账,说那白菜本身是一颗扫帚星,克死了多少男人!那老班长跟着白菜也不会善终,总有一天要死在那个女人手里!正好白菜来找棒槌串门,白菜也闲得无聊,老班长以前曾经是棒槌的男人,好像棒槌家里还有老班长的什么东西没有拿走,顺便来问问棒槌。
那白菜也已经将近四十,不过胖女人心宽,虽然嫁了那么多男人,基本上没有受过什么苦,看起来还显得娇嫩。白菜可不像文慧那样让心里吃亏,白菜是栽逑娃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活死人,白菜已经死过一回,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怕人。白菜听见狼婆娘和棒槌在编排自己,心里根本受不了这份气!上前两只手拽住俩个女人的头发,把两颗脑袋碰在一起,只听得咚一声,两个老女人立刻感觉眼冒金星。
狼婆娘已经将近七十,棒槌也离五十岁不远,面对白菜的拳打脚踢,两个老女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白菜一边打一边还不三不四地骂道:“郭宇村数数,你俩是郭宇村最烂的女人!自己顶一头屎,还嫌别人放屁!”
那一天谷椽也不在家,贞子正哄自己的儿子睡觉,听见那边屋子打闹吓得没有了主意,赶紧抱着儿子去找老班长,老班长死拽活拽,硬把白菜拽回自己家里。
狼婆娘跟棒槌理亏,白白挨了一顿打,灰头土脸,只能忍下这口气。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从那以后狼婆娘再也没有来找棒槌说闲话。
可是棒槌却闲不住,还不到割烟季节,只有一个媳妇一个孙子,谷椽吃完饭就扛一把镢头上山,不为种庄稼就为躲清闲,顺便找一处阳坡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烧泡。谷椽隐隐约约感觉到文慧死得蹊跷,可能跟老婆儿子有关,可是这种事只能闷在心里,谷椽没有办法去找青头和郭全发洗清自己,谷椽再没有任何一个朋友一个知己,谷椽呆在家里心慌,于是扛上镢头上山消磨时光。
棒槌也不知道谷椽干啥,那贞子被两个男人宠爱,心里有点瞧不起婆婆。棒槌能感觉得来,棒槌想找一个人说话,狼婆娘自从挨打以后再不来了,棒槌就撵到狼婆娘家。
可是贞子不嫌弃狼婆娘来串门,春花却嫌弃棒槌到她家,春花本身心里发霉,根本见不得两个老婆在一起编排别人。白菜打婆婆之事春花听说,春花都没有安慰狼婆娘一句,现在看见棒槌又来她家串门,心里就没有好气,不过春花能忍,开始两三回春花把自己屋子的门关死,跟几个娃娃在一起。可是那棒槌竟然天天都来,春花生气了,把扫帚扔在大门外。这是当年凤栖农村赶客人出门的一种手段,意思是棒槌不受欢迎。
两个老婆谝闲话谝上瘾了,感觉中郭宇村再找不到这样的知己。两个朝鲜族女人从来跟郭宇村人没有什么交往,疙瘩娘一辈子活得刚强,郭宇村再没有人加入两个老婆的是非圈子,两个老婆看见她们在家里都不受欢迎,于是把谝闲话的地点挪到树林子里边,五月天太阳正毒,树林子里边凉快,这里没有人偷听,她们想怎么谝就怎么谝。两个人谝着谝着就谝到自家媳妇身上,那狼婆娘自然有一肚子委屈一肚子冤枉,二狼媳妇三狼媳妇甩下三个孙子嫁人,这多年多亏了春花。可是婆媳俩的矛盾并不在乎谁对谁错,谁心里都有小算盘,谁都有那么一点私心杂念。狼婆娘也够可以,经常看着春花的脸色行事。而那春花也从来没有嫌弃过几个侄子侄女,一只猪崽要喂,一窝猪崽也要喂。当年养孩子跟喂猪崽一样,你只要给孩子吃饱,热天光屁股满村跑,冬天把炕烧热就行,孩子们在热炕上打闹。
前几年倒还罢了,这几年春花越来越心绪不佳,常常给狼婆娘脸色看,而那豹子媳妇板兰花才是一个吃闲饭不管闲事的主儿,光知道哄自己的儿子,对其他侄子侄女都不正眼看一下。狼婆娘说着说着哭了:“棒槌,我比你凄惶!”
棒槌也有一肚子窝心事,无论棒槌怎样表现,首先谷椽并不待见棒槌,不过棒槌在人前不说,总是夸赞谷椽多好。这阵子棒槌确实替狼婆娘着想,棒槌说得也是实话:“我看大狼即使回来,也不会再要春花,人守死寡容易,守活寡难。老嫂子,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你应该给春花找一个男人。”
狼婆娘一边哽咽一边说:“我早都有这个打算,可是郭宇村再找不下合适的对象。”
棒槌突然灵机一动:“老嫂子,你听说过没有,那个年翠英死了,郭全发配春花正合适。”
狼婆娘摇头:“郭全发是个牛筋,板兰根曾经在郭家宅院睡了一晚,都没有——”
棒槌把狼婆娘的话打断:“这件事我听说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年翠英没死,这阵子郭全发再没有其他想法。”
狼婆娘还是摇头:“郭家人高傲,咱怕高攀不上。”
棒槌知道,把春花安排不好是狼婆娘的一块心病,虽然说春花的大女儿水仙已经十二三岁了,可是其他孩子还小,春花绝对不可以远嫁,狼婆娘还想让春花找个对象照顾孙子。棒槌给狼婆娘鼓劲:“老嫂子,你热心给春花找对象,春花说不定还会感激你。咱稍微使些手段,这件事说不定能成。”
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两个老太婆并不知道她们成全了谁、伤害了谁,甚至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即使挨了打也改不掉爱说闲话的毛病。
不过这一次确实成全了春花。起初春花有些犹豫,感觉中万一就像板兰根那样让人家赶出来有些丢人。可是狼婆娘却说:“这样的男人没有花心,靠得住。”
春花想想也是,人走到这一步了脸皮不厚不行。夏天的中午郭宇村的官路上空无一人,狼婆娘拿着自己家的钥匙替春花打开了郭全发家的大门,然后告诫春花,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无论那郭全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要死死地赖在郭全发家里不走,只要挺过今晚,不怕郭全发不肯就范。
狼婆娘回到家里还有些不太放心,估摸着郭全发快回来了,又来到郭全发家门口,眼瞅着郭全发进了自家屋门,踮起萝卜脚,用一把锁子,把自己的儿子媳妇和郭全发锁进四合院内。
狼婆娘捂嘴笑了,感觉中这是几年来做下的唯一一件开心事。猛然间身后两只胳膊把狼婆娘抱住,狼婆娘七魂六魄全都吓丢,颤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身后的男人朗声大笑,紧接着把狼婆娘放开:“老婶子,你真胆大,竟然敢用这种办法来陷害老郭!”
狼婆娘回头一看,原来是疙瘩,嗔怪道:“疙瘩,你把人吓死了。婶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疙瘩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锁子,笑道:“我也正准备锁门,没有想到让你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