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李明秋还在睡觉,听见门前汽车喇叭声。这几年李明秋出外经常有汽车接送,骑马的机会很少,其实刘子房军长对李明秋不错,李明秋应该知足。
李明秋穿衣下炕,开了大门,果然门口停着刘军长的宾利,可是汽车里边并没有刘军长,汽车司机告诉李明秋,刘军长说,这辆汽车收购大烟期间归李明秋指挥。
睹物思人,李明秋不由得又想起了胡老二,这辆汽车是胡老二送给刘军长的,刘军长受之无愧,因为这几年刘军长为胡老二走私大烟提供方便。
算了,过去的事不用再提。胡老二临死前还把他自己的汽车送给疙瘩,可见疙瘩在胡老二心目中的地位。胡老二总想留给这些朋友们一点念想,胡老二可能临死前才明白,聚敛财富对于人来说,是最愚蠢的行为。
李明秋告诉司机,中午他计划去银行提款,下午才决定动身前往郭宇村。李明秋让司机先回去请示刘军长,能不能多派一个司机?因为疙瘩也有一辆汽车,当年凤栖县的老百姓没有人会开汽车。
司机开车掉转头回去了,李明秋返回屋子,看疙瘩也起来了。两个人昨晚喝了半夜酒,感觉中好像上了军队的贼船。这些军爷远没有胡老二靳之林痛快,那些黑道老大说一不二,可是军爷们却做不到这一点,也许让你辛辛苦苦干上一场,到头来给你一点辛苦费,就算把你打发。搞不好来个卸磨杀驴,说你走私大烟犯法。
可是你不干还不行,这几年疙瘩和李明秋就靠走私大烟发财。说什么金盆洗手,不是那么容易!洗不洗都是一个逑样,已经浑身上下沾满臭气,不臭别人就臭自己。身后的道路已经塌陷,只有硬着头皮向前闯,也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两个人统一了认识,今年必须给自己留一手,再不能就像往年那样对胡老二靳之林尽职尽责,毫无保留,那些人虽然恶贯满盈,却讲义气,说出的话不会走样。军爷们却不一样,有时软刀子杀人。
中午去银行提款非常顺利。下午刘军长果然多派了一个司机。可是疙瘩的马还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寄存,李明秋把疙瘩拉上汽车,说:“你呀,真笨!就让马多寄存一段时期。回头派一个人来把马牵回。”
雪地里开车走山路,确实费劲,还没有骑马走的快。汽车到达郭宇村已经半夜,疙瘩前院的客厅依然乌烟瘴气,那些弟兄们等不到疙瘩回来,聚众赌博,骂脏话、抽大烟。疙瘩养活着一大群闲汉。
可是疙瘩不能把这些人打发,这些人关键时刻舍得出力,有时掉脑袋也不害怕,疙瘩正是由于这些弟兄们抬举,这几年才活得风光。
大家见疙瘩回来,全部围拢在客厅,好像众星捧月,等待疙瘩颁布消息。看样子有门,因为两个人有汽车护送。
可是疙瘩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由不得暴跳如雷:“看看你们那个逑样!天天聚拢在疙瘩家里赌博,疙瘩养活不起你们,明天全部滚蛋!”
弟兄们默默无语,回到前院睡觉。看样子今年的煎饼难摊,有些人打算明天早晨起来就走。这土匪窝子本身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家有事干才在一起聚拢,来去自由。疙瘩骂人骂惯了,弟兄们脸厚。可是第二天早晨起来大家又不甘心离去,总想得到一个确切消息,反正回家也没有事干,在这里还能吃不掏钱的饭。
疙瘩在后院搂着小妾睡觉,谁也不敢把疙瘩叫醒。早晨还是猪肉烩菜,杠子馍随便吃。吃完饭疙瘩还没有起来。李明秋把大家聚拢在一起。只见李明秋端一个小簸箕,簸箕里边有许多小纸蛋蛋,弟兄们感觉惊奇,不知道李明秋要干啥。
李明秋让弟兄们抬出来一张桌子,把小簸箕放在桌子上边。说出的话让大家心服口服:“昨晚我跟疙瘩商量,今年大烟收购量有限,极有可能不运过河东,所以用不了这么多人。疙瘩不忍心跟弟兄们分别,让明秋代替他决定弟兄们的去留,大家机会均等,每人抓一个纸蛋,上边有字的留下,没有字的就各行其便,走的弟兄每人发十块银元。”
这没有什么不公平,弟兄们没有意见。大家轮流去抓,基本上三分之一的人留下,其余的人从桌子的一边拿十块银元准备回家。
可是簸箕里还剩一个纸蛋没有人抓,这让李明秋不解,因为昨晚制作纸蛋时已经计算好了,不多不少一人一个。
李明秋大声问道:“谁还没有抓纸蛋。”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半大小伙:“我就不抓了,我自愿回家。”
李明秋认得那小伙子,小伙子正是张狗儿。张狗儿刚来一两天,张狗儿来找疙瘩主要是询问今年怎样收购大烟?疙瘩虽然答应雇用狗儿,但是狗儿不愿意跟张有贵去争饭碗,张狗儿今年割的大烟不少,即使跟张有贵分成收入也相当可观。十六岁的小伙子脸贵,不愿意低三下四求人。
可是人有时非常奇怪,有人惹人讨厌,有人讨人喜欢。张狗儿身上总有那么一种气质,让李明秋和疙瘩喜欢,也许这个小伙子以后就是凤栖城里的领军人物,张狗儿的行为做事总是与众不同。李明秋展开纸蛋一看,纸蛋上没有写字,但是李明秋随即把那纸蛋撕烂,告诉张狗儿:“你的去留由疙瘩来决定。”
疙瘩一直等到那些该走的弟兄全部走完才从后院来到前院。留下的弟兄们站得整整齐齐,等待疙瘩训话,疙瘩说:“谁再赌博、再抽大烟,我就****贼妈!”
可是还有一件事让疙瘩为难,疙瘩口涩,不知道怎样把银行冻结文慧一千万款项之事对青头解释清楚。大家都是邻居,相互间知根知底,在郭宇村落户的人家没有一个活得顺利,这个消息对青头一家打击太大,看样子又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李明秋没有耽搁,纸里包不住火,这窗户纸总要捅破。李明秋对疙瘩说:“兄弟,哥脸厚,哥去说。”
李明秋提两瓶茅台,走进蜇驴蜂的家。
青头一见李明秋进来,满脸不悦:“你又来干啥?”
李明秋把茅台酒放在桌子上,嘻嘻笑着:“咋啦?就不能来?混一顿饭吃。”
蜇驴蜂心眼一转,问道:“姑父,款提出来了没有?”
李明秋把支票掏出来交给青头,然后说:“看好,一千万,一分钱不少。”
蜇驴蜂心里一沉:“咋啦,银行不给?”
李明秋嗟叹一声:“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说出来你们不要生气,胡老二的所有资产已经被冻结,这一千万可能要充公。另外,把院子里的家具藏匿起来,当心长安来人调查。”
青头划了一根火柴,打算把那支票烧掉。
蜇驴蜂一把夺下,说:“当心以后有用。现在只说冻结,没有说没收,即使没收也要问他个四门到底、过来过去。”
青头说:“我一个烂烧砖的,要那么多钱无用。你信不信?皇上的龙床没有咱这热炕睡上舒服!至于院子里的家具,谁要就拉走,我不稀罕。清贫清贫,人穷了心清,活着没有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