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曾有名字,只是,早就忘了。
他们都叫我大当家。
……
又是一年春季了,那些老树已然复苏,它们迎风甩着长出绿芽的枝条,满溢着绿色的生命力,宛若初生,就像第一次拔出嫩芽时一样……
我喜欢叶子,喜欢到了一定程度,也从来都不认为,花儿比叶子美。
嗯,来到中原,是几年前的事呢?
大概,是二十五年前,额格其(姐姐)与千水国皇帝和亲的时候吧,那一年,额格其一身嫁衣,火红的颜色就如草原上一朵美丽的花。
草原上的鹰飞过天际,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当时全族都在欢呼,他们围在火堆前,唱着草原上的歌,他们手挽着手,跳着草原上的舞。
连年征战,族人们都厌倦了。终于迎来了和平,只用牺牲一个女子……
他们口中说着对额格其的祝福,实际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当时很不开心,没有和族人一起欢呼。我偷偷躲在送亲队伍里,和额格其一起走了。
容我任性一次,就这样离开生养我的大草原,这样的草原,冰冷异常,我实在待不住……
我随着送亲队伍一路入了千水国,才离开送亲队伍。
额格其曾说我是自由自在的鸟儿,确实,我不喜欢拘束,我更喜欢独闯天涯,看遍千山万水。
我整整游玩了五年,是有些累了的,机缘巧合,便上了黑风山,决定定居在那里。
我用武功征服了山上所有人,当上了黑风会的大当家。
那时,额格其也被封为梅妃,还怀上了千水国皇帝的龙种,接近临盆。
这本是喜事,我混入宫里,去寻找额格其,那天,正巧是额格其生产的日子。
我还记得啊,那天,下着雪,额格其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小皇子。
只是,一个小皇子生的白胖,哭声嘹亮。
而另一个小皇子却浑身铁青,没有一丝活气,无论怎么折腾,都没有反应。
千水国向来畏惧双生子传言,而今,额格其不光生了双生子,其中一个,还是死胎。
怕是,额格其会被当成妖人,而我们的族人,也会被诛连。
额格其为了族人,派心腹送走那个死掉的小皇子。
我还记得,额格其一边哭着,一边把象征自己的玉佩放在小皇子的襁褓内。
那天,下着雪,万物被掩埋。
若是把那些不想见的人,不想办的事一起埋住,该多好?
那个侍卫把小皇子藏在装饭的盒子里,准备带走。
禁卫军巡逻,他东躲西藏,本来是有成功的把握的。
可惜,那时,本没有呼吸的小皇子活过来了,许是冥冥中感应到离开母亲,感应到此去不利,小皇子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自然而然,侍卫和小皇子被发现了。
那侍卫被当成刺客,引得朝廷大内高手围追,为了留下活口审问,毒箭,射到那侍卫的双腿上。
那侍卫也是硬气,拼命撑着,把小皇子带到了宫外,为了保命,他忍着剧痛自断双腿。
那时的雪,下了半个月,雪积成灾。雪停够,额格其凭自己人脉平了此事。
一切,又平静下来,像是雪后的世界,寂寥无声。
我依然当着黑风会大当家,额格其依然做着皇帝的梅妃。
我曾问过额格其为什么宁可让小皇子在民间受苦,也不送小皇子回大草原。
她把头摇得像风中的小草,没有回答。
是的,我是明知故问,若是就这样让小皇子回去,草原上的族人也不会欢迎他。大概,也会把小皇子当成妖孽,若是暗中使些绊子,小皇子,怕是不能活到成年的。
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想从额格其那里得到准确的答案而已。
只是想绝了自己对族人那最后一点奢望,族人可以放弃我们,我们却不能放弃族人,不能放弃,那片生养我们的大草原。
我生来重义,这是我的优点,也是我的缺点。
那时,我近乎疯狂地笑着,转身潇洒出了宫。
我不想再偷偷入宫,不想再看到额格其,因为,那会让我再次想起那些无情无义的族人。
我开始暗中帮衬小皇子,后来,知道他遇到了劫难,终于忍不住把他带回了黑风会,我辛苦教诲他,授他武艺,传他文章。
他也是极其聪慧,学文一年,便为自己取了名字——百纳川,取自海纳百川。
那名字寓意是好的,我却感觉有些心酸。
我看他辛苦练武,跌倒后,瘪了瘪小嘴,又直直地站起来;我看他努力习文,弄得满脸满身都是墨水,成了花斑猫;我看他皱着眉毛品尝我做的新菜,还苦着脸违心地说‘好吃’;我看他一天天长大,我也一天天衰老……
又是一年芳草秀丽,纳川过17岁生日,那天,也下了雪,满山的大雪,清一色的白,就像当年一样。
我一时贪睡,没有督促他练武,不料,他竟冒着风雪独自下山了。
我知道,那孩子天性敏感,此次下山,怕是会得知什么。
想也没想,我直接追了下去。
冬天的风,真的好大,吹得我的脸颊生疼,就像当年在草原上,我在雪地里寻找失散的羊群,那种焦急惊惧的心情,我再次领会,却比当初更甚。
百纳川,你个混小子,休要出什么意外!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事。
一如我想,再次见到那混小子时,他中了宫里的毒箭,奄奄一息,根本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就连他一直珍视挂在腰间的玉,也不见了。
额格其,究竟和他说了什么,额格其,你为什么要再次折磨他?额格其,额格其,你当真这么狠心?
我忍着泪,背着他躲过皇宫高手的追杀。
我带他到黑风会名下的医馆疗伤。
可是,三天三夜,整整三天三夜。他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任凭我用尽浑身解数。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强忍着泪,从小到大,我都不忍心打他一下,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死了?他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有看见他成家立业,还没有人恭敬地尊我为婆婆,还没有外孙缠着我要糖块……
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我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我求长生天,不要带走他,我可以代替他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祷告,在第四天,那混小子醒了,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丝阴沉,被亲生母亲如此对待,心寒,总是有的吧。
可惜,在他醒来后,我便昏过去了,一病不起。
明明,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我要进宫去问问额格其,我还,还要嘱咐那混小子很多事,还没有,没有看见他成家立业。
只是,我的力气越来越小了,那混小子衣不解带地伺候着我,我却更加贪心了,长生天,我舍不得走了,舍不得。
可惜,人,终究抵不过岁月。
终究,抵不过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