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往回学校的路上走着,这条路再也熟悉不过。
简陋的小吃店参差着装潢豪华的酒店、洗浴城,然而就是这种简单的东西数量依然是最多,像蚂蚁一样繁殖的到处都是,随着书店、服装的渐渐销声匿迹,好像小镇的铺面上也就餐厅还欣欣向荣着,南方的饭、北方的水饺、拉面,再到砂锅、煲粥,大的火锅小的烧饼简直是应有尽有,可今天这一路,到底是什么风波,竟让这些店铺没有一家开着。
再前面,不过一公里的路,树叶也似熬夜未醒的灰头土脸,空气中的氛围燥的很,没有一丝风,像极了南方的台风天前夕,天空都凝住了一般,灌了几千吨铅那么沉重。
一路上油条的心底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这些小吃店都关门大吉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不停的反问,把脑海里的所有声音用这句反问统统压了下去,答案他未必能全知道,但也能预料的差不离,所以在理性面来讲,他很清楚自己要面临什么。他所害怕的面临,并非是他要面对什么,油条并不怯弱,毕竟少年是勇敢的,勇敢的真面目不过无知。实际上油条担心的是璐宁的担心,在这个变动的有些魔幻的小镇上、那些不应该拥有爱情的时间点上,喜欢反倒成了拖累,所有的艰难油条都堪忍受,唯独这璐宁若是难过伤心有什么三长两短、两长三短,他都忍无可忍,这一路他也清楚的很,可也无可奈何。
一行人三个,果然大失所望,偌大的一个中学一夜之间也是空空如也。
书本都还散乱满地,书包大多甚至都没有带走,熟悉的教室里还是那么几句。
“第一节课自修,第二节课数学课照常,请大家不要喧哗待在教室内完成布置的作业。”
才一天的时间,玻璃上就有些灰尘,走廊过明显有过大部队撤退的痕迹,丢在角落的笔,在拐角被踩出脚印的课本……
油条看不下去了,璐宁和小花嘴里也说不出话来,可年轻的脸都煞白下了去,像涂了腊的白萝卜。
油条提议要走,待在这里睹物思情更难受,走来的路上还有居民,所以问问他们也许能知道,他们昨天错过了什么,不行就回到家里去,那里还有一些吃的、喝的,暂时安顿,以不变应万变比盲目到处走要好得多。
璐宁逛了一圈倒也慢慢平静下来,当然心里还有担忧,不过毕竟骨子里勇往无前的劲儿让他开始可以正面这个难题了,可就是这面对,多少成年人的世界还做不到,他们最难的最难的就是接受自己、接受生活带来的窘境、接受变化的社会带来的冲击波。
很多人说,他想改变什么,不错想要改变总是好的,可如果连自己想要改变的东西都无法接受,还谈什么改变结果,你的初始值是零,乘以任何数字,仍然是个大写的零。
璐宁带着小花主动和油条商量起来。
无非是我们接下来去哪,该怎么办之类的话,还有一个就是先找个地方吃个早点,都快饿死了之类的话,不过也就这话诠释了为什么小镇餐饮业红旗不倒的原因,不不是小镇,大概是全中国吧。即便是处在危机中的人,也得先填饱了肚子,为什么?因为饿肚子本身就是最大的危机,对于人类来讲。对吧?不亚于那些骇人听闻的灾难。
既然还有早点摊开着,代表小镇上还有人。
所以油条带着璐宁和小花吃饱喝足了,再找店家问问学校怎么空无一人。
也就是这顿饭功夫,大家的心菜踏实下来,像被油条喝了三碗的豆浆一样暖烘烘的,所以大家爱吃美食,第一层出于生理需求,然而随之而来往往不乏心灵安慰与治愈,抑或是“无聊之人”的绝佳消遣,当然你要不怕胖或者有一副坏肠胃的这样的好事情,让你永远吃不胖。
油条吃完了饭,把口袋里仅有的几块钱掏了出来,看架势是要主动买单。
他把半个身子都压在店铺门口旧桌布柜台上,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叼着钱往店家面前递了过去。
店家顺势要接,却扑了个空,油条把钱往回收了。
“不好意思,问您个事情?”
店家是个中年汉子,被这个举动弄得多少有点赧颜,僵硬的表情说明他并不开心。
“什么事?”
“这镇上这么多人都哪去了?今天回学校都空了?”
“你刚从首都还是外太空来的?这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油条这又恭敬把钱交给了店家。
“都走了呗,我们镇要被隔离了,想走的昨天都走了,留下的都走不了!”
“为什么要隔离呀?”油条这是明知故问,但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
“因为河里的鱼变大了,专家说是变异,放特么狗屁,这明明是小镇居民鲤鱼转发的多了,受到鲤神的保佑所以恩赐了大鱼,偏要说什么污染变异。”
店家明显进入剧情了,嘴巴砸吧砸吧、眼睛也睁得老大完全投入到自己的看法世界里了。
“所以小镇被封之前,也就是昨天,想走的就走,想留下的就再也走不了,除非这事情调查清楚。还有的说人也会变异,我说变也没用,几天就没了。”
“为什么说几天就没了?”油条倒是越听越迷糊。
“真是年轻啊!什么都不懂,真要能变异,全世界这么多人,物以稀为贵,我们就跟超人一样,那不是争着抢着要嘛,美国……意大利……德国谁还不想要个超级英雄,就算人家不要,人贩子还抢着要,肯定把我们都卖了。所以这个变异,怎么说是变异,不如说是变优异、变神奇,长这么都一个样子,变一变也是惊喜,所以我就没跑。就算我不变,看看那些变得不一样的东西也觉得有趣和稀奇。”
“那您见过变异的人吗?”
“也就瞎几把胡扯,哪有!就一些大鲤鱼,大老鼠肿的跟猪一样。变形金刚我是有,你要看吗,租碟五块五,买下十八块五,你要的话,我马上上楼给你拿!”
“这就算了,多谢老板,清楚多了。”
“不必客气,多来吃早餐就行。”
“一定一定,那我们先走了。”
油条从早餐店里跨了出来,手臂横倚在电线杠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空气里飘满了煤炉的味道,璐宁在站着身边一副欲言又止,再等油条缓过神来,于是也呆呆站着。电线杠斜对面的卷帘门在乒乒啷当地声中被拉开,那是小镇上的一家理发店。露出半个噌亮的中年头,穿着柠檬色的毛衣,这家店里,不论理什么头发都只要五块钱,不过每天傍晚五点老板就吊着根烟,早早的拉上卷帘门。
璐宁。
璐宁听到油条开口了,便也走到电线杠下面对着他。
“你听我说。”
“嗯你说!我听着呢!”璐宁应允道。
“其实我也不太懂大人所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也无法预知将来是怎么样的,我们还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股洪流,就会把你从我身边冲开。但我,现在,一定会尽我所能的去完成你想完成的,你喜欢的我也愿意喜欢、你不想要的决定我也立马把他放弃,而这些东西,我希望我一辈子不管多大、在哪一座城市,我都不会忘记。
“我们这个年纪,爱来爱去,未必能明白爱的意义。有点距离,不张开口答应,也许还是好事,何况现在世界都变了,不知道明天要去哪里。谢谢你喜欢我,我也会记着你喜欢我,但这就是命运吧,很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你们两个的世纪难题慢慢讨论,有没有可能也说不定。先找个地方睡觉吃饭,我刚刚把自己的课本带了出来,我还要背书做题,小镇上不行了,我想办法找我爸把我接出去,我还要念大学呢!”
“”对,同桌!咱们约好了上同一所大学呢!“
“”那直接先去我家吧,吃喝用的都还有一些,不行咱们在想办法。”
绿油油的草丛灌木还富有生命力的生长着,偶有几声虫鸣在其间飞出却给人无比荒凉的感觉,空气沉重地像灌了几吨铅,绿色掩映之后是一片池塘,大白天的除了稀疏机群蜻蜓低空掠过之外并无太大动静,上方的天空倒是蓝的,蓝的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已经认清了目前的现实,所以也没有什么争执,哪怕是争执也不能解决什么,这是最糟糕的,这象征是无能为力,接受是因为不得不接受。
油条一顿跑上跑下,他要清点下还能用的东西,把爸妈的房间腾出来让给璐宁和小花。能用的东西,他都归到一个房间里,如果情况并不乐观还能用得上,譬如手电筒、打火机、两瓶还没开的饮用水,包括几套运动服、几袋纸巾和一本词典,前面是生活必需品最后一个则是知识必需品,大概也是唯一油条觉得没办法被抢走的东西。
但是他发现另一点,家中的粮食并不充足,一桶米固然是有,那是他的妈妈之前在家中时提前备好的,但是除此之外仅有两颗土豆和冰箱内几盒肉制品,小镇被封了,这些原本都要周末现买的菜品,家中也不可能备好,结实的煤气罐也许还能撑上一个月,但除了白米还是白米,想一想就难以支撑下去,如果灾情在一个月后恶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当油条在整理这些生活资源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担忧和疑问被激发出来,显得十分沮丧。,
所以他想找璐宁聊聊,聊的目的也并非找出真正的办法,而是排遣心中的无可奈何,但也仅止于想想,他又不想了。油条决定下午去隔壁老大爷家去走走,这是他唯一的邻居,也是除了这几日一直在身边以外唯一能靠近的人类了,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向他们借点菜回去,邻居家在门外有一洼田,吃的菜向来是自己动手栽种。
小镇上的居民,住的都是自家建的房子,建筑风格也是当年追求流行的“西式”,大爷家也不例外,是一栋灰白色的三层楼洋房,铝制的大门在拼接的缝隙处已经锈迹斑斑,过了门的两边就是水泥的围墙,强下毫无规则的摆放着一些同样不规则的石墩,看起来是当初填地基剩下的边角料,就地取材,成为门外纯天然的椅子,其中还有一个显眼的卡车轮胎,上面原有纹路已经被磨的模糊,足见这家伙已经待在这好几年了。
油条也说不清多久没来这了,虽然就在自家门后,这里的景色和上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差别,就好像岁月之神从来忘记关顾这里,门口稀稀疏疏的青草从石子里面冒出来,空荡荡的风在南北朝向的巷子里自由的穿梭,就连空气里夹杂的木棉、蒲公英的味道都一模一样。如果没有变异这回事,这里该是小镇上最美的地方之一吧,在油条心里,不对!不管那些鲤鱼变不变大,这里都还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