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尔走进屋中，对眼前这个蒙着面的男人抱有极高的警惕。用奥法瞬临于塞达布尔郊外灵脉的海尔自从来到这儿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伊斯塔。
少女在酒馆的工作极为充实，这让海尔在过去两天多的时间里终日泡在那间昏暗的小酒吧里。若是换做别人，屁股坐麻了不说，闻了一天的酒味就是没喝酒估计也差不多该倒了。
虽说海尔的岁数与伊斯塔差不了多少，却真算的上是一条毅力惊人的好汉。刨去奥术对施术者的潜在加护不说，就算海尔只是一个不会任何秘法的普通青年，他也一样能一直坐在那儿，默默地守护着不谙世事的少女。
“你……知道我站在门口？”海尔十分谨慎，他向着昆低声问道，不信任、怀疑、猜测，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心头上。
他一点一点转动着自己深紫色的眼珠，从头到脚打量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么明显的动静，你还指望能在我门口站多久？反正最后，你都得敲门，为什么不干脆点儿呢？”昆缓步走到桌前，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包裹一边轻声应道。
一时间，海尔竟然哑口无言。他愣在原地一声不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我行我素地自个儿捣鼓着。
“嗯，让我猜猜……你的名字应该叫……海尔？应该是叫‘海尔’，没错吧？”他将子弹塞进清完灰的枪膛之中，随即将敞开的弹仓“咔嚓”一扣，然后徐徐转身，直视着眉头紧锁的海尔。
少年的心头一紧，有些不知所措，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能直接呼出自己的名字。
莫非是从公主那儿得到的信息吗？
应该不可能，自己隐秘的行踪应该是不会被公主发现的，更何况公主是一个性格天然、神经微微有些大条的少女。
他咬了咬牙，凝视昆的眼神变得愈发谨慎。“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猜对了？嗯……”昆应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了沉默，嘴边还在叽里咕噜喃喃自语着些什么。
过了半徐他缓缓抬起头来，竟然很干脆地回答了一头雾水的海尔。原以为男人会呈上一个精美绝伦、思维缜密的答案，可惜，实际回答却是令人啼笑皆非的。
——瞎猜的，然后就猜对了。
没错！对于长着两只精灵长耳、一双紫色灵眸、一头葱色长发的精灵族人，除了伊斯塔以外，昆能叫出名字的只有少女在不经意间呼出的“海尔”，这一个名字而已。
海尔听昆泰然自若地说道，眉头不经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有一种自己自己被戏耍了一番的感觉。看着昆用那双不苟言笑的冷板眼神，竟一本正经地胡诌了这样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结论。
他对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好感度本来就不高，现在更是生出了一丝隐隐的反感。
可海尔没有注意到的是，虽然二人之间的温度正在单方面的极速升温，但不可否认，他们之间的隔阂却在逐渐被消除。
海尔拉下来自己的兜帽，以精灵后裔的全貌示人！葱绿的长发、肃穆的紫色双眸，以及那对尖削的精灵长耳，海尔给人的第一印象分明就是长大了的林克！只是发色和瞳色有些不同罢了。
“果然，把公主托付给你是绝对不行的……前所未见的黑色眼眸，我绝不允许公主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
“总而言之，这件事儿即使族长大人能够认同，我也绝不会就此妥协！”少年拍桌说到，情绪有些小激动。
昆愣在原地，无动于衷。
他摸了摸下巴琢磨片刻，然后闷然问道:“嗯……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妥协呢？”
“当然是因为公主的安全问题，你知道公主对我们一族乃至整个曼德兰而言是有多么重要吗？让公主跟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到处乱晃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嗯……负不起。”
“……你！”
海尔眉心一颤，咬牙低呼道。昆的态度在他看来简直是傲慢到了极点，我行我素又毫无矜持可言，简直不可理喻！
也不知道男人是无心妄言还是有意而为之，昆收拾完包裹后缓缓走到海尔的面前，与他对视道:
“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直接带她回去就好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由我的意愿决定的。如果你能说服那位少女让她安心回家，也算是帮了我的忙呢。”
“你的意思是，公主对你而言只是一个累赘而已吗？只是一个想扔就扔的包袱而已吗？我本以为，作为一个男人，你会为了自己的尊严而试图证明自己，而你却……果然，你是一个完全不值得信任的人……”少年的眼中闷火燃烧。
少年没想到，男人竟是如此“厚颜无耻”的利己之人，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硬朗的骨气。
随着少年的话音缓缓落下，这个房间鸦雀无声。
昆轻叹一口气，匪夷所思地绕着身后的椅子踱步三圈，最后站定扶椅，抬头说道：
“……不值得信任？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或者换个问法，在此之前，你对我寄予了怎样的信任？发誓保护那个女孩万无一失？不行，我做不到。即使我在你面前立下誓约又如何？誓约能够在危险的时候拯救那个女孩儿吗？”
……
“我不管别人是怎样想的，至少我不会为那些无法预计的事情而立下可笑的誓约……记住了，无法自己把握未来的人是没有资格为别人的未来负责的，而除了神以外，我再也想不到任何一种能够做到这点的存在了……”
“……如果只是‘尽力而为’的话，我倒是能够脱口而出的，但除此之外的事情就不是我个人能够决定的了……”
听到这里，海尔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被男人这么一说，一切诺言存在的价值瞬间就变得模糊了起来。
发誓要坚守爱情的新郎在若干年后寻到了新欢，抛弃旧爱；誓死效忠君主的骑士却因为利益而离经叛道；立下了承诺的商人却因为变心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例子数不甚数，注入了信念的诺言看似高贵、神圣、不可侵犯，却在时间的挑战中节节溃败，直到最后变得一文不值。
更何况这些例子还只限于人心层面，现实中的诺言还必须经受命运的考验，正可谓“命里有时终于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是命中确无依存，那么，任凭当事人如何挣扎恐怕也难以摆脱天意的束缚。
此时，海尔陷入了深思。作为陪伴伊斯塔长大的青梅竹马，他也明白伊斯塔对她自己的懵懵无知与不谙世事有着一丝深藏在心底的苦痛。
出于相同的感受，海尔选择了通过修炼连磨炼自己。
这样一想，若是把少女迎回部族，虽然表面上是将少女重新置于了安全的环境，但从另一方面想，这样的举动也是扼杀了她一个自我锻炼、自我成长的机会。
若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隐藏少女在心底的苦痛渐渐化为一种自卑的话，对她的人生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慢性”伤害。
愈想愈多的海尔，立场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可能是有过相似心境的原因，这样的矛盾竟令他能够感同身受。
昆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犹豫不决的海尔，不经叹了一几口气，难道“多愁伤感”也是精灵族代代相传的品性吗？他思考片刻，说道：
“行了，你就别再犹豫了，如果你是真心想为她好，那么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了……”
海尔听罢，游离的双眼渐渐回过神来。
“这样问你吧……你觉得现在的她快乐吗？”
男人的话音渐渐落下，海尔先是一愣然后在嘴角边扬起了一抹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