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下?霸下?”年轻人的手伸到她的面前,不住地挥动着,想要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这才注意到自己又一次走神了,急忙转过头:“啊,我没事。”
年轻人明显对于她的回答感到了不满,放下手中的粉盒和毛刷,“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走神,你要说没事来搪塞别人说不定就放过你了,但是我不会。”拿出手机确认了一遍时间,转了一圈放回口袋:“如果不介意的话,现在距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这里只有你我两个,能不能向我透露两句。我算不上聪明不过做狗头军师还是有点信心的。”
年轻人是负屃,她没有一点关于他的记忆,但是他明显处处帮助着她,从不断地为她的走神打掩护,到帮助解释走神的原因和唱和,打消名为嘲风的老者的疑虑,好让她能够继续参与计划当中。
受到如此之多的好意却还是无法回忆起一点有关于他的记忆,令她难以分辨自己现在所看到的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被引导而出的幻术。说到底,霸下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会被代入到这个角色当中,难道一直身为精英猎杀者的她真的有一段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为神的时刻吗?
可是一旦化身为神就是不可逆转的过程,不论用任何办法都无法再度回复为人,这是自人类与神对抗以来无法被证伪的普世真理。
幻术吧……不管再怎么思索,再怎么推导可能性,以她所了解到的神的全部,和精英猎杀者的经验,都在告诉着她自己绝对不可能会是神——可是这真实到令她感到熟悉的感觉又作何解释?既然她不曾为神,又怎么可能会对神格的驱动方法,神之力经过神格的流动和释放如此的熟悉?
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人的呼唤声再度在耳边响起,她浑身激灵,一连退了几步,“抱,抱歉,我又走神了。”
没什么,要是不方便说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你。年轻人顿了一瞬,话语缓缓地从口中吐出。看到这幅神态,内心之中有某种隐约的痛楚涌出,她张了张口,还是没有选择将一切全盘托出:“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再是神,而是成为了一个真实的人类,你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是就此作为人类生存下去,还是继续坚持着为神时刻的执念,直到再度为神为止?”
“……你在烦恼着这个吗?”年轻人轻笑,像是她又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一般,“对这个世界感到不满与痛楚,同时又了解到了仅凭人类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唯有向更为疯狂强大的事物臣服才能换取到发起叛逆的力量,这就是我的选择。从选择化身为神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这么向着目标前进、与你们相遇、并走到今天的。对我来说,这副神的驱壳,其中流淌着的神之力,就是我的选择的证明,即是我向这个世界发起叛逆的基石,也是我坚定意志的唯一选择。
“我的一生之中做了太多太多令我后悔不已的事情了,但是至少,至少是现在,选择化身为神并与你们相遇成为龙之九子的一员,我并不后悔,也不会感到痛楚。”
神就是这样的不是吗,他们的目标与意志是一种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坚定的、执着的,甚至称得上是执念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远比人类还要坚定,还要明白自己想要做到的,并不断地愿意为其付出直到陨落为止,都不会有丝毫的悔恨。年轻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微笑着。
然而,就算年轻人这么说着,身为精英猎杀者的她也能够理解神的本质,但是莫名的痛楚还是不住地抓着她的心脏,令她的的呼吸变得痛苦不已,不禁紧紧地攥着心口:“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成为神呢……明明人类也能够做到的,人类也能够选择的……”
“不,人类做不到。人类永远不会明白自己所处的世界的本质究竟是如何,又不明白自己的选择究竟会推导出如何的后果,所以人类是短视的,人类是无能的。他们看似成功的改变世界,不过是连根基都无法撼动的表面,他们看似不悔的抉择,不过是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重新陷入迷茫罢了。所以,神才会诞生而出不是吗。”
无法反驳,她现在无疑也处在人类才会有的迷茫之中,无法逐字逐句地反驳负屃说出的话语。
“霸下……虽然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感到迷惑,这和以前的你几乎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但是对我来说,霸下你始终都是霸下,一直是我所花费了毕生精力所倾慕的女性。你的痛苦即是我的痛苦,不论那是有意还是无意。所以,请再多信任一下我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你以后会选择什么,我始终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一愣,随即别过头。不用照前方的镜子都能知道绝对是脸红了,面颊透着滚烫的热气。为了掩饰,急忙走到镜子面前,粗暴地打开水龙头狠狠地在脸上浇了一把。
“剩余的时间也不多了,我想也应该继续帮你易容了。”年轻人表情看不出丝毫的变化,仍旧是微笑着,打开手中的粉底盒还有工具箱。无疑是帮了她大忙,急忙点头,视线却不敢直视年轻人。
只消不到半个小时,镜中的她便化身成为了一个英气凛然管家,身着着笔挺的管家服光鲜亮丽,头发束起,剑眉星目,眉心之间充斥着只属于男性的武义,可谓是俊俏无双,全然看不出她其实是一位女性,更加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样。
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手套的触感清晰地传来,就好像这幅面容就是她天生的一般,感觉不到一点痕迹。甚至连用水洗,都没有一点脱落或是溶化的痕迹。负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手法看不出丝毫的特色,就好像是正常地进行化妆一般,却能够将她变为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年轻人打开工具箱的夹层,从中间取出一颗大概只有玻璃弹珠那么小的球形晶体,塞入她的手中。尽管非常的小巧精致,其中散发而出的富有规律的神之力波动,告知着她这无疑是一颗神格。
“把它放入之前为你准备的项链中,它可以帮助你伪装神之力气息,让你在外人的眼里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且有点弱小的猎杀者。”轻轻地合上工具箱,当其发出轻微的合上声响时,方才松了一口气,为她细心地解释着。
如果放在其他时刻,她说不定会相信年轻人的说辞,但是这次计划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号称“羿的王牌”的苏星极,以那个怪物可怕的感知能力还有那双光是直视就能够让人如坠冰窟的黄金瞳,真的能够骗过吗?
作为秘书会议部一直不断接到投诉、总部长办公室乱糟而无序的罪魁祸首之一,他的声名狼藉和高深莫测都是有目共睹的,不到必要的时刻,她实在不想和那种家伙打照面——更何况,他还是在过去当着所有人面毫不留情地击败了武本初,获取到了王牌的称号和身份,尽管已经有所释然但是她实在不想正面交锋。
“对于这个任务能不能成功我也没有多少信心,毕竟奥丁可是孤身一人冲入密修组织核心并将他们全数屠杀的,就实力来说我们九人加起来也无法比肩。但是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我们还在暗处,即使失败了,也有充足的机会撤离。”年轻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忧虑,“至于伪装,我对于易容和伪装还是有信心的,至少可以保证奥丁无法看穿你的本质。”
合作的时候他可是一直都没有发现我的本体究竟是什么,你就放心吧。
又补充了一句。
如此的话语勉强才让她稍微放心了些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全身上下的状态调整到合适。整个计划的目标非常明确,在这场宴会中,将这位羿的王牌,蓝发金瞳的怪物暗杀——听起来疯狂到不可理喻的计划,但是看他们一副计划缜密胸有成足的模样,也不禁好奇究竟有什么的样的手段。
端起已经准备好饮料和酒水的盘子,最后整理了一遍仪容,确认万无一失后与年轻人道别,推门走出。
第一时间进入视线的就是宽阔金碧辉煌的大厅,到处都有着华丽到累赘的装饰和浮雕,随处可见的金漆甚至令她感到了俗气。身着名贵衣物和饰品,举止得体优雅的宾客在大厅中行动与交谈着,人数虽然众多却无法感觉到嘈杂,特意请来的乐队奏响着轻舒的舞曲,大厅舞池中一部分宾客随着曲调起舞着。
宴会的主人带着他的女伴在宾客之间穿行着,逐个问候着,而他的身后则跟着几个少年,好奇地张望着这一片气派雅致的景象。身为秉承古风的武家一员,他们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来到这样极具西洋风格的宴会上吧,难掩新奇的神情。
不过对于她来说,不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场面了,或者说身为皇家学院出身的女仆,这样的场面必定是习以为常的,不论是作为宾客来说还是作为侍者来说,都已经轻车熟路。
或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让她变装潜入吧。
正当她在人群中搜索着苏星极必然会有的显眼的蓝发,一曲钢琴舞曲终结,舞池中的宾客停下舞步,向舞伴致敬。随即富有默契地鼓起掌,像是在赞美演奏者高超的演奏技巧。她下意识地循着宾客的视线望过去,立刻发觉了有着显眼蓝发的王牌。
这时候的他还是一副少年人模样,看起来只像是刚上高中的年纪,却身着着一身与其他宾客不搭调的休闲便服,唯一称得上正式的恐怕就是他那一双白到不可思议的手套。这样随意到甚至有些不敬的家伙,就在钢琴前的座椅附近,此时正在起身向舞池的宾客鞠躬敬礼。
他的旁边只有同样表示敬意的乐队成员,个个身着正式的燕尾服西装,和那名蓝发的少年称得上两个世界。
这是发生了什么?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苏星极还会弹钢琴,方才弹出的舞曲曲调也完全不像是那种形象的家伙可以弹出来的……但是他确确实实地站在钢琴座椅前,做着只有弹琴者才会有的致谢动作。
随着致谢结束,蓝发的少年走到指挥身边说了什么,指挥心领神会,示意一位身着正式的钢琴家坐到钢琴前,他则就这样回到宾客之中。一曲新的交响乐再度奏起,不论怎么看那名钢琴家才像是演奏者该有的气质,可是却又无法否认刚才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
来不及思考那么多,若是不及时跟上去,无疑又会在宾客的人群中丢失目标,届时恐怕又要重头寻找。利用宾客的缝隙隐藏身形,保持着苏星极一直处在她的视线内,就这样一直注视着他去到宴会厅的边缘,找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坐了下来,似乎在观察着宴会厅的宾客们。
宴会的自助食物长桌就摆在附近,少许想要暂时从社交中休息的宾客坐在这一片休息区中,或是简单地与同伴交流,或是就这样埋头苦吃,看起来丝毫没有宴会该有的神态。这样的宾客也是存在的,他们可能对于这个宴会的社交圈子并不感兴趣,或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强制前来,或是畏惧于与他们的交流,就会在这一片休息区,要么等待着宴会的结束的解脱,要么等待一个“合适他们”的机会出现。
对于宴会这样的社交场合来说如此消极的态度无疑是大忌,不过她也没有指摘他们行为的兴趣。当务之急,是让龙之九子的计划运动起来,而不是犯礼仪学的职业病跳出来纠正。
无声无息地从宾客人群中走出,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刻意,逐个地询问着休息区的宾客是否需要饮料或是酒水。
终于来到蓝发少年面前,还未等她开口,苏星极抬起黄金瞳上下打量着她,让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变得支离破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全身上下就像是被冰霜完全地包裹着,血液流逝被寒冷所冻结,甚至连呼吸都被霜雪所阻塞。
这种无限接近于死亡的精神压力,到底是什么……极力想要调整呼吸到正常状态,却没有想到少年率先放弃了压力,缓缓开口道:“去吧台给自己点一杯Fantasia Cocktail,和酒保说算在我的账上。”
托少年放松精神压力的福,她终于能够运动起大脑组织语言:“客人您真会开玩笑,哪有我们去让调酒师调酒的道理。请问您需要点饮料或是酒水吗?”
“我想是在开玩笑的模样吗,不过算了,随便给我一杯就好了,不要太辛辣的。”
“是。”说着,将一杯早已准备好的饮料放在他的面前。少年最后打量了一遍饮料,伸手端起。她向少年行礼,准备离开,却没有想到,那个蓝发的王牌,再度开口:
“你,不属于这个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