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纳西一路出神地想着虚微真正的身份,不知不觉竟走出村子的范围,靠近了青莲圣湖的西头,那里正对着雪崩的短鼻头山,幽静的谷地盖上厚厚的一层冰雪,显得格外冷清。
古立都向他请罪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头,仓央因不喜旁人触碰,习惯性地向后退了两步,在退后之间发现古立都身上的密劲不断攀升,原本只是5阶顶峰的修为一下子窜到了6阶顶峰!仓央立刻出言喝道:“阿方索?古立都,你找死?!”
这句话里包含了仓央临时调动出来的灵气,用密宗真言的方法喝出,使得那古立都握着匕首的右手在空中微微顿了一下,这一顿,足够仓央双手翻飞,给他自己结了一个“被甲印”。
古立都本以为自己找到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只要那柄涂了一层来自巫灵之岛秘药的瓦蓝色匕首在仓央的身上划破一点皮,就会立刻产生作用,不致命但会迅速让人全身麻痹僵硬,甚至连灵气都运转不了。
阿方索·古立都做为宗子的伴身武僧(注1),在仓央身边呆了三年时间,算是非常了解这位年轻的宗子的诸多习惯。比如,仓央是黑天的转世灵童,身上流有神祗之血,因此不惧任何致命的毒素,所以他用的秘药没有毒性,而是麻药;再比如仓央16岁便获得“凛冬”的认可,在他三位老师的教导下习学了一个什么“灵台常驻”之法,灵识始终张开在身体周围,非常浑厚宽阔,靠近之人身上的气息略有异动都会被觉察,古立都借着自己情绪上的激动来掩示攻击的意图,也确实成功接近了仓央。
古立都不惜损害根基,用秘术将修为从7阶压抑到4阶,又让人给他换了一张年轻稚嫩的脸,用3年的时间,以让人惊艳却无可质疑的天赋将修为恢复到5阶顶峰,从而获得仓央的老师仁钦上师的喜爱和信任。上头安排他在仓央纳西的身边,不是为了伤害这位宗子,而是想暗中控制他。因为一个活着的转世灵童远比死去的要有价值得多,血脉、功法、凡生的崇拜,都需要仓央纳西活着。
古立都一直隐藏得很好,可以说很完美,他憨厚木讷、热心为人,虽然经常帮倒忙,但还是颇受大家伙的喜爱,甚至,他还成为了从小就陪伴在宗子殿下身边的丹增央宗的好友。
可是,三年时间太长了,一直服用压抑修为的秘药,让古立都苦不堪言。转山之前,他发现自己的修为竟然退步了,从7阶降到了6阶顶峰,这让他心神不宁,降阶的痛苦在时时刻刻地啃噬着他。
幸好,转山之前接到了一个命令,要他想办法杀光仓央身边的武僧,伺机将其带入某处秘密所在,将其监禁。
为了这次的任务,上面的人调开了启慧和守定两位上人,只留下性格冲动的持戒上师仁钦顿珠,并在沿途布置了冰魔之穴的各种线索,终于将仓央身边的武僧团消耗得只剩下6人。仁钦老上师的坐化,更是意外之喜。
古立都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没成想,不知在什么地方出了搂子,让仓央纳西对他产生了怀疑,自那晚之后宗子殿下再也没有让古立都近身服侍。
这几日,仓央纳西把所有的武僧都派了出去,身边只留一个3阶修为的小孩子,以及那个半瞎的异族虫师,就连4阶的梅里布玛也因村中之事不在他的身边,不能再等了!古立都在小央宗的药里放了一些曼陀罗华(注2),远远地跟着仓央到了这湖边……
当仓央纳西给自己结附上被甲印,并召唤出月晶轮的时候,古立都就知道自己错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才20岁的仓央,修为已然8阶!凛冬之下,他拼命压榨自身的灵气却无法再靠近仓央纳西三尺之内,地结印、四方印、虚空网……一个接一个的大手印从那双如梦似幻的双手中显现。
古立都只觉得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与“灵”的感应也被隔绝,在他将要被四方印压制得晕过去之前,眼角瞄到一个黑影从湖水中窜了出来,暗椿终于动了。
仓央的灵识自然也感应到从湖水中跳出来的人,原来是坚村,刚有些放松,却看到古立都眼光闪烁,立时警惕,以心念驱使着守在他身后的月轮,将月刃锋口向外侧了侧。
那位一向沉默寡言的坚村武僧在向这边飞纵而来时,口中喊到:“宗子殿下,俺来助你!”一边飞舞着手中的撼地灵棍,朝仓央身周附近的几个空间点去,那是“被甲印”的能量节点,只要达不到8阶,防护就会被击溃。他另一只手已经扣上了一枚和古立都一模一样的瓦蓝色匕首,一旦击溃防护,就能将那匕首射出。
仓央用一个“临”字诀,将灵气化为一头巨熊,将古立都彻底压制在熊爪之下,悬浮在旁的凛冬也动了,轻闪月华,向坚村划出一道曼妙的白光。
坚村见自己的撼地棍没能击破仓央的寒冰结界,心中大惊,不好,这仓央纳西是8阶修为,所有的情报都错了!
原来,坚村和古立都一样压抑了修为,不过,他的修练天赋不如古立都,连突破6阶都希望渺茫,故而,在秘药的作用下将5阶顶峰压制到了4阶顶峰,本以为仓央和仁钦老上师一样,也是7阶的气密修为,凭借自己手中的匕首和收集得来十八印契的弱点,可以将年轻的宗子拿下。没想到,这位宗子殿下深藏不露,就连格鲁村那场战斗都没能逼出他的全力。
坚村一击不中,转身就向湖中逃去。他比古立都要想得更多一些,惊诧转为了惧怕,上头怕是被仓央纳西的外表给骗了,心情如此坚忍,不惜牺牲自己的老师和无辜的村民的性命,也没有暴露自身修为,这位年仅弱冠的宗子,已经成长起来。上头想要控制长成的雄鹰,谈何容易?不行,一定要让上面的人知道,对雪山神殿的计划恐怕要推倒重来。
仓央纳西又怎么会让坚村走脱?他将身上的修为提炼到极致,凛冬发出“锵”地一声清吟,刚才那道已经消失的月华在黑暗中浮现,随着月刃的颤抖,如同一条细细的白色发丝,轻柔地在坚村的身上一绕而过,坚村仿佛没有感觉一般,继续向圣湖跑去。跑了几步上身忽然往前一栽,从腰间断成了两截,前栽的上半身滚到一旁,奔跑的下半身还在继续往前,大约跑了二三十尺,才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被腰斩的坚村死不了,被凛冬所斩开的地方已经冻成冰坨,没有一丝鲜血和内脏流出,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腿从身边跑过,想要伸手去抓,却抓了一个空。回头一看,那漂亮得就像天人下凡的年轻宗子,正脚踏虚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清丽的面容无喜无嗔,微睁的双眼清澈明媚。
坚村打了一个哆嗦,意识到仓央不会让自己就这么轻易死去,想到远在异地的家人,他咬了咬牙,将那匕首往自己的灵石刺了进去。
仓央看到却来不及阻止,灵识扫过那坚村,已灵眼尽毁气绝而亡,便不再过去,而是快速冲回昏厥的古立都身边,防止其清醒后也来个一刀两断。
这一切说起来长,其实也不过才半柱香的时间,若不是宗子殿下的“凛冬”太过显眼,远在湖东边的村民们根本不会注意到仓央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凶险。等到梅里多吉和布玛大小姐带着战士们赶来时,仓央已经用四方印收拾好了四周战斗的痕迹,在古立都的身边长身而立,黑色的僧袍随风拂动,露出底下明黄色缂丝宝相花纹的僧衣,黑黄两色衬着身后的凛冬之月的银光,浑身笼着压抑肃杀之气息。
梅里多吉看着仓央身边一死一晕的两个武僧,有些不明白状况,但见仓央表情冰冷,心里突了突,不敢上前询问。
布玛大小姐看了一眼死去的坚村,没有感觉到他身上有魔人动手的痕迹,视线又扫过古立都,亦是如此,四周除了仓央的寒灵真气感应不到其他东西,便上前问到:“仓央,你怎么样,可有受伤?有魔人残部?”
仓央摇了摇头,说道:“无事,也不是魔人的袭击,而是这两个东西意图行刺。”
“什么?!”父女两个愣住,好好的怎么会对宗子殿下行刺?伴身武僧若是有违当初立下的誓言,灵魂将不能回归灵海而是堕入无间地狱永受业火灼魂之苦,这两人怎么敢?
布玛大小姐正要再问,远远看到阿遮那团长燃着一身火焰从湖畔赶过来,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来到众人前面,“扑通”一声跪在宗子面前,说道:“卑下无能,走到半途,被,被……”话没说完,看到边上躺着坚村的尸体张着嘴说不下去了。
“阿遮那团长被坚村所伤?”仓央在灵识中发现阿遮那的右胁被划了一刀。
“启禀殿下,确是坚村,因卑下没有防备,被他从身后偷袭。那匕首古怪得很,只是破了一点皮,就全身无力。他本想上前杀了卑下,半途改了主意,跳到圣湖中去了。幸好卑下修习的金焰之道可以净化身体内的异物,半个时辰便解了毒,怎么连古立都也……唉!”
“没事就好,起来吧。”仓央纳西将那两把涂了药的匕首用布包了包,递给阿遮那,说到:“幸好这两人修为不高,本座无碍。阿遮那,本座要你去查查这两把匕首的来历,必要时可传信给开智和守定两位上人,其他的事宜等我问过阿方索?古立都后再做打算。”
“遵法旨!”阿遮那双手将那包匕首接下,心有不安地说道:“宗子殿下,还是让卑下陪在您身边吧。”
仓央摇头,指了指梅里多吉,说:“梅里族长会陪本座审讯,团长大人不用担心。”接着,他又抬头望了一眼来到近前的十几位战士,“本座遇袭的事,希望诸位不要传扬出去,免得让村民们担心。大家都散了吧,明日的‘围垄合流’,本座定会参加。”
“是!”
晚间,格鲁村的祖屋的中堂,地上烧着火塘,两边是一排用雪杉雕成的座椅,仓央纳西坐在左边首位,往下依次是阿遮那、小央宗、苏拉苏摩两兄妹,梅里多吉坐在右边首位,下面是梅里布玛、尕让卓玛、小扎西还和虚微虫师。众人皆已知道宗子殿下遇刺的事情,且行刺的是殿下的两个伴身武僧,审讯古立都时,只有殿下和族长两人在场,此时,都在等殿下开口。
小央宗的伤还没好,又被古立都灌下了曼陀罗华,脸色有些灰青,但他少年心性,脾气急躁,一听到消息“蹭”得一下就从病房里窜了过来,指着阿遮那的鼻子骂:“好你个玉妥家的,宗子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小爷我不会放过你!”
阿遮那虽然修习的是暴烈的金焰之道,脾气却好,不愠不火地向小央宗解释了一番。小央宗哪里肯听,只是怪他没有保护好殿下。要不是有伤在身,又打不过阿遮那,只怕就要动起手来。闻讯赶来的苏拉苏摩兄妹上去拉架,也被央宗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四人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见宗子殿下出来才安静下来。
在座诸人中,最不应该出现的其实是那位虚微虫师,仓央让小扎西去把虚微唤来,其他人听了俱是一愣,雪山神殿的事务,为什么会让那异族虫师来参与其中?
仓央对众人的不解心知肚明,他有自己的打算,如果这位虚微虫师真的是神隐之民,说不定在了解事情的始末后,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意见,况且,虚微将要与自己一起去雪山,有些事情让他知道更为方便。
虚微被糊里糊涂地拉进了祖屋,听说有人行刺宗子,他和众人一样都一脸严肃地坐到了小扎西身边那个最靠外的位置。这时,一向急躁的小央宗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老古是不是被人下了迷魂咒?或者是被人要挟的?”看来,他还是不相信古立都会行刺宗子殿下,即便自己被他下了致人晕睡的毒药。
仓央只是看了小央宗一眼,说:“迷魂咒?我没听说过有这种咒语。阿方索?古立都的父亲是我雪山前线阿方索?加德将军,将军现在前线驻军之中,而他的母亲又已故去,试问有谁可以要挟一个将军的儿子?那些在坛城(注3)给你出主意的人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一席话让小央宗脸色一白闭上了嘴。
接着仓央又说:“我的伴身武僧只有4位,除了死去的巴图,还有阿遮那、古立都和丹增央宗,修为都是5阶以上。格鲁之战,当仁钦老师冲向敌群的时候,场面混乱,所以大家没有注意到,当时,离老师位置最近的一位武僧,不是阿遮那,也不是丹增央宗,而是古立都?阿方索,但当时,冲向老师的却是小央宗,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些怀疑。”
宗子的话让大家恍然大悟,尤其是阿遮那等人,他们原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自从转湖回来之后宗子就不再亲近小央宗和古立都,原来都是有缘故的,大家看向小央宗的眼神就有些不大好。
仓央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底,也没有忽略坐在角落的异族虫师大人一脸无聊的表情,接着他檀口一开,言惊四座。
“另一个消息,雪域前线因兵力不足,战事告急!”
注:1伴身武僧:类似保镖一样的职位,经过严格的审查和训练,入职前曾以神魂发誓:“黑天在上雪山为鉴,我等立誓永不背主,违此誓者永堕无间。”
2曼陀罗华:一种可以致人昏睡的香料,微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