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子二十好几了,可在庄里辈分最低,连刚断脐的婴孩都高他一辈。
他气,就问爹。爹是个老实疙瘩头,三杠子擂不出一声响来。问得急了,就骂窝子:“你个孬种再有本事,俺总不能倒喊你一声爹!”窝子确实有本事,骑辆破车满地方串,收酒瓶什么的。后来又倒腾羊皮生意,腰包撑得鼓梆梆的。
在外边,人家都亲热地喊他的大名,兄弟长兄弟短的,递烟倒茶。但一进庄,神气就消了一大半,“窝子、窝子”的灌满两耳朵,他还得倒拿烟散给爷们抽。
“你们又不比我多长一只眼,凭哪条要我尊您?”窝子心里气,嘴就懒了。见了老少爷们带理不理的,兜里装着好烟也不往外掏。实在避不开要搭话,就直呼其名。庄里人都恼他。
别看窝子长得瘪三溜四的,上门说媒的倒不少,窝子一个也不应。
窝子是有想头的。他打算先盖一楼漂亮的小楼,光耀光耀。再一个,像他这样的有钱户,娶来的媳妇至少是“少奶奶”那一辈的,哪能让人家“侄媳妇”、“孙媳妇”地挂在嘴上?
这后一条,着实成了窝子的心病。这病不去,断然是不能说媳妇的。
窝子开始备料了。成车的石块、水泥板、砖、洋灰拉到他门下。他那老实爹一刻也不离,转着圈儿守着,生怕谁摸去什么。
旧房子刚扒掉,良头爷找上门来。这人年岁不大,四十来岁。辈高,也会事,在庄里是个能使动风的人,连村长都让他半个舵把子。
“窝子,你这房子咋盖?”“起两层,盖楼。”“那不中。”良头爷慢声细语地掐住话头,“这不合适……”“咋不合适了?”“你想想看,你往楼上一站,啥不看得清清亮亮的?女的往茅子里一蹲,都是应姑应奶奶的,你咋交待?”“我咋能看那远?”“怎么不能?你眼力头高着哩,天边子的事情能看清,还差乎这?”窝子诺诺地:“良头爷,你说咋治?”“咋治?好治得很:给每家盖一个带顶的茅子……”窝子哪能喝下这一壶,罢了盖楼的念头,建起“明三暗五”八间平房,样式挺洋,庄里人都来看。
房子盖好之后,窝子掂着烟提着酒,揣着500元现金推开良头爷家的门,俩人盅碰盅地喝到半夜。出来时,窝子趔趔歪歪地,嘴里嘟嘟着:
“我也能应爷……我也能应爷……”过了两天,窝子把庄里当家的男人都邀来,摆十多桌酒席,一个个请他们坐定。第一杯酒端起后,窝子说:
“您能到我这儿坐坐,算是看得起我。我要向爷们儿宣布一件事,从今个儿起,我的辈分上升两级……”席间一片嗤嗤的笑声。窝子看看良头,涨红了脸。
“别笑,别笑,是这么回事。”良头一本正经地,“我的辈分只转让给他一个……”“这是我和良头爷协商好的。他的辈分转让给我,我的辈分给他,下一步要公证的……”窝子举举酒杯,“好了,大家喝酒!”都不动,静看良头。
良头眨巴眨巴眼,拍拍正在发愣的窝子爹:
“大侄儿,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