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是县委大院里开小车的。说他开小车,其实就是开那辆老式吉普,多半是下乡。
部里换了好几辆小轿车,但轮不着他,都是年轻入开,他也不想开。
“像咱这号人别说开那车了,进去就不舒服,到乡里还得看着,瞅不准让孬孩子砸个窝儿,咱担不起这个责……”老兵尽管五十出头了,机关里老老少少都爱同他开玩笑,叫他“领导”。
“领导,今儿个去哪儿视察?”“叫上哪儿就上哪儿,还不是听您首长的。”他的两颗门牙掉了,一说话舌头就在那豁口里搅动。兴致高了,手一举,行一个标准的军礼。
说笑归说笑,可一上了车,他的神情就变得很严肃,从不插言——这是在部队养就的习惯。
县境内大大小小的路径他了如掌纹,只要说出目的地,他就会“领导”到地方。
那一天临下班,部里安排他明早送省里来搞农村调查的两位同志去王寨乡,并叮嘱:“要好好服务!”翌日晨,他去宾馆找人,服务员说早走了。老兵心里就打鼓:“嫌这车孬呗,八成是坐‘公爵王’去了……”开车撵到王寨乡,还不到半晌午。车进了乡政府大院,几个人慌忙迎上来。
“嘿,单等着您哩!”“不是来过了吗?”那几个人就毛了:“坏了,坏了,快去找!”老兵掉了车头并没回县城,而是去寻省里的那两位同志。下了柏油路,均是田间土道。走着问着,跑了几个村,竟打听着了。那两个人正在一农家院里坐着,往本本上记什么。板凳上放着大碗茶。村民们有蹲着的、站着的,见老兵进来,都把嘴闭了。
说明来意,那两人就笑了:“不必了,我们自己可以回去……”老兵讪讪道:“你们说,我到外面凉快。”等到傍黑,那两个人才上车。一群人送到村外大路口。
车上了柏油路,老兵突然开口:“你们多来几趟就好了。”那两个人就苦笑。
一路上,老兵的嘴没停。那两个人听着,皱眉无语。
到县城,老兵将车开到家门口。
“别吃公饭了,在我家凑合一顿吧——我是个农民出身的老兵!”“好,就在你这儿……”这一晚,老兵喝醉后,不住地向两位客人行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