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程乡长走到伙房前的泡桐树下突然不动了——背在身后的两只碗一翘一翘的,似推敲什么。
几个蹲在树下吃饭的乡干部瞅瞅他,见他的眼光与自己并没牵连,便低下头看碗。有那好操心的,单盯着程乡长身后的那两只碗,眼睛一眨一眨的,竟合上了那推敲的节拍……
程乡长是从市机关下来的,白净净的脸上挂着一副眼镜。他头一天到乡里报到,就看到这株泡桐似巨蘑耸立在这大院里,营造了一片荫凉。只是这巨蘑半中腰平伸出一杆股子,犹如人的肋间多出的一只胳膊,别别扭扭的。
当初他是看不惯的,印眼里的次数多了,竟也顺了。可今天他才发现,与这杆股子平行的,还有地下一溜儿鸡屎,点点斑斑的。虽然被人清除过,可痕迹犹存,似一道分界线——几个苍蝇在这道分界线上哄闹着。
鸡屙屎得飞上树吗?他想。
他扶了眼镜,就像举起一架望远镜,仰脸往上看。他仰脸,其他人也仰脸。仰得脖子疼,也没看出个啥,便丢下他一人自在。
程乡长终于看清那杆股子上哩哩啦啦沾满了鸡屎,变成了花杆儿,与地下的分界线几成一色。
鸡还飞到树上屙屎吗?他问。
有个声音吃吃地笑,到夜里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只是出于好奇问问,问罢,并不当一回事。只是这顿早餐他没吃。
乡里工作忙,一睁眼都是活儿,又得应付各种检查,还得笑脸陪客。
忙到天黑,才知道一天又过去了。入夜,乡政府大院便宁静了。月上东天,清光如水,徐风送爽,树影摇曳。程乡长忽然想起鸡上树的事儿,便悄然来到大桐树下。
那杆股子上黑乎乎的蹲满一排活物,尾靠尾,头挨头,方向一致。你啄我一下,我给你一口,叽叽嘎嘎的。时不时的,噗噗塌塌丢下几泡稀屎。
这些家伙,原来是黑地里做活儿!程乡长不想久留,疾步离开现场,生怕甩身上一星点秽物。心里愤恨道,这还得了!
翌日,他老早就站在大桐树下,见人就问,夜里这树上的鸡是谁家的?
他问,人家就用一种怪兮兮的眼神瞧他,嗫嚅地说不清楚,擦身而过。最后撵到伙房里问炊事员老张。老张说,这地方的鸡都好上高枝——惯了……
这是乡政府,哪能让它们胡屙八屙的!
老张笑了,说,你别急,别急,吃罢饭找人锯了那股子……
这一说,其他几个人喳喳道——那不行,你锯了那股子,鸡还得往高处飞……
不假,鸡站到那股子上人还能躲着点,飞到高处,屎屙到头上还不知哪儿飞来的奥弹哩……
程乡长回首望望那股子,眼里就起一层雾,恍若自己的肋间也长出一只略膊。他长叹一声,说,留下这只胳膊吧……
汶顿饭他还是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