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落。
星辰还在放光芒,
千万年的婵娟,
终于再也看不到想念的人了。
我听见程诺的哭声,一丝不落地全部灌进我的耳朵里。我看见那张比分牌在我眼里被不断地放大放大然后失真。
程诺,对不起,对不起……
完全没有预兆的晕倒,在离比赛场地还有一个半篮球场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地上。
谁也没有发现。
一颗远离了原来轨道的行星,在恒星爆炸发出剧烈的光和热的时候它也随之爆炸但是因为距离恒星太远所以没有人知道。它从来不懂得如何发光如何发热。
我睁开眼睛后就看到程诺瞪着眼睛看着我让我一阵发寒。
“禹哥,你醒啦。”程诺若无其事的轻松语气让我感觉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樊阳一把推开程诺然后冲我笑着扶我起来,好像也忘记了程诺落败的时候他迫切冲上去的担心。
我起身看到倩儿、依凌、易倾都在场。甚至我看到坐在易倾旁边的柳韵鑫和景泽。
最让我恐惧的事情。最让我恐惧的两个人。
我扯了扯嘴角不自然地说道:“全校前三名的精英都在场啊。”
柳韵鑫抬抬眼皮,眼睛却看着指甲然后说:“如果不是易倾非要跟来我才不会来看你这种人。”
还是一样充满嘲讽,让人以为只是小女生脾气也许会显得很可爱。但我是真正见过面具下的她的。
景泽站起来走到我边上凝视了我一会儿才开口跟我说:“小禹,还认得我吗?”
很没来由的一句话,难道我从前认识他吗?
不光是我,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空气被压迫地越来越沉重,没有人说话。
呼吸声,靠得很近的两个人的呼吸。
倩儿走过来推开景泽然后嘶声叫着:“景宜翔你别太不要脸。”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凌倩儿,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地开口骂人。
“景宜翔?是你?”
一个和我还有倩儿有着很深的渊源的人,一个从小跟我争到大却凡事都差我一线的人,一个我的复制品但却很明显是个次品,一个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而跟我们闹翻了脸而从此再无联系的人。景宜翔。
原来是改了名字所以再也没有听见过有关景宜翔的消息。
怪不得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那张脸让人厌恶。
“间歇性发病的少年帕金森综合症,因为你初中那次脑部受过重创而留下的后遗症。发病的时候肌肉麻痹并且轻微颤抖,甚至还有可能出现轻微的幻觉现象,对吗?”景泽用他从小被训练出来的很假但是很好看的笑容面对着我的脸,就算不认得他的脸但我也肯定认得出他的笑,商业化的充满目的的笑。
还是一样的高傲像是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所以充满自信,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他唯独不敢对我这么说话。
如果说因为他是景泽所以我才对他心生畏惧的话,那么面对景宜翔我就完全不会感到害怕了。
未知与已知的事物。那份来自心底的信心,因为他从来就没超越过我,在我选择没落之前。
一个小角色不管用什么手段也是永远不可能泛起多大的浪的。
在我眼里景宜翔或者说景泽,他天生就是一个在台面下刷小手段的下位者。
“程诺,对不起,是我没用。”我越过景泽看向程诺。
程诺耸耸肩用不同与平常语调却异常轻松的语气说:“输都输了技不如人。”
好像完全忘了只是几十分钟前他那如同末日般的哭泣。我从他身上看到了柳韵鑫的影子。
感觉到被忽略了的景泽顿时表现出那么一秒钟的不自然但是又很快扯起嘴角继续表演他的假笑并且继续他的话题:“小禹,这种病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会很麻烦,你应该还没有告诉你父母或者其他人吧?”他扫了一圈在坐的所有人,然后把目光停留在倩儿身上继续他下一句话,“你的性格就是这样任何事情都不会说出来。”
球赛结束后就是周末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停地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景宜翔说我这种症状是一种病,而且不治疗就会有危险。
虽然是很不喜欢他和他不可一世的样子,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都是有依据的。因为他的爸爸是名医,他的妈妈是律师,所以同样笼罩了天才光环的他在这两方面几乎已经无所不通。
如果让我漫无目的地走的话,我就一定会来到这个地方,篮球场。
因为我曾经就像无处可逃的亡命徒,却在这里找到了藏身之处,我想这个篮球场已经成了我宿命中的避难所。
一直低着头想事情,抬头之后发现倩儿早就坐在看台上,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白白地像是结了一层霜。
“倩儿。”我叫她。
她转头看向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看到风把她的眼睛吹得通红通红了,顿时有些不满这一直不停的寒风。
“你哭了?眼睛那么红。”
“我才不会为你那点破事特地哭一场呢。”
我从没有说你哭是为了我啊,倔强而不希望别人看见自己温柔软弱的一面的倩儿。
景泽的话刚落音,倩儿就发疯似地推开他,口中喊着你他妈给我滚。
那时候她的头发也像现在一样凌乱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把她理顺,因为完美的她是容不得有一点小小的瑕疵的。
唯一一个让倩儿失去理智的人和唯一一个让倩儿失去理智的原因。
倩儿两手扑腾着想要打景泽,却被依凌和程诺拦住。景泽依旧无所谓地假笑然后转身叫了易倾和柳韵鑫离开。
“小禹,你还是把这事告诉叔叔吧,景宜翔说的那个病听起来很可怕的。”
“你别信他的鬼话,我能有什么事,从初中脑部受创到现在都三年半了,我不是活得好好地。”
活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你撅了撅嘴然后陪我一起看天空不再说话。
“看到景宜翔为什么那么控制不住呢?”我仰头仰得累了,低下头问你。
“不知道就是讨厌他。”
“因为那件事?”
在我被赶出篮球队不久后,我就开始接触社会上一些混混并且隔三差五旷课逃学去打架泡网吧。
倩儿总是因为学校老师在学校里四处找我所以也旷课去各种我可能出现的地方找我并且拽我回去。
这次又是在天快黑了之后倩儿才找到了我然后在对我一顿臭骂之后准备把我带回学校。
那时候盛夏,树枝被一天的烈日烤得发了黄,和墨绿色的树叶远远地对望说着时间老去。
倩儿板着脸的沉默让我再次缩了缩头,聒噪的知了拉着难听的协奏曲,灯光很暗但是被高温烧得有些发紫。我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衣襟里,然后看着倩儿的背影看她牵着我的手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
我们被三个陌生但是纹着刺青的人拦住之后我为了护住倩儿在本就已经被撞击过的后脑处又被他们用棒球棍狠狠地砸了一棍,我强忍着痛把倩儿推开然后反手抓住棒球棍一脚把那个人踹开调转球棍再次转身把另一个人打倒。一口气喝成不是因为我打架有多厉害而是我不知道我现在晕晕乎乎地状态还能撑多久。
“谁让你们来的?”我甩了甩头想让自己看得清楚一些,用球棍指着倒在地上挂了彩的三个人。
“看你不爽不需要谁指使。”一个人想再要站起来。
球棍挥过去把他打晕了,其实不是我想下手那么重,只是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也许我打到的是旁边那个人。
“快说。”已经叫得嘶声力竭了,我想我满头大汗而且额头青筋跳动的样子一定是很可怕而且很难看的。
“是景宜翔。”一旁一个被吓坏了的瘦小的人说,身上浸满了汗然后那些纹身开始模糊成一团。画上去的假纹身。
顿时了然,只有景宜翔会搬出这样装模作样却没有用处的人去做一些做不成的事情。
“滚。”因为知道自己实在撑不住所以不能继续追问下去。
模糊地看他们连滚带爬地逃开,整个视线变得越来越小直到缩小变成一片黑暗,我听到倩儿跑过来的脚步声和叫我名字的声音,我听到周围不停叫嚣的知了的声音,我甚至还能感觉到倩儿把我即将倒下去的身体扶住然后让我慢慢躺下让我的头枕在她的腿上。只是我无法把眼睛睁开告诉她我没事。
我想如果我是上帝我一定会在这个时候下一场雷雨把这两个悲伤无助的人困在这里淋得浑身湿透,偶尔一道闪电照亮即将变得漆黑的夜空作为点缀。然后让这个偏僻的黑网吧周围没有信号,让凌倩儿在大雨中抱着欣禹放声哭泣,黑色的长直发被淋湿然后贴在脸上显得很无助。
但我并不是上帝而且我也不希望事情这样进行下去。
倩儿打电话叫救护车把我送进医院后再打电话叫我父亲过来,但是我爸一句忙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我的情况了。
请假在医院躺了两天之后出院,我叫了几个人去到景宜翔他们班。
“啪。”景宜翔一出教室门就是照脸给了他一拳,他没站稳后脑撞在门上发出一声响声,他们班级里的几个男生立刻站起来想来帮他。他抬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说:“没事。”
“小禹,有话好好说,带这么些人来是什么意思。”
我没说话抬手又是一拳,这次用了全力把他打倒,鼻血先后从两个鼻孔中流出。
他倒在地上努力眨了眨眼睛表情变得有些痛苦。
“禹哥。”改变了称呼但那时候的他从来不敢像后来那样用那种假笑满不在乎地对我说话。
“做了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我撂下一句话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他们的班主任就在一旁看着。
在各方面打压了他许多年却在最后一战上输得彻底。
如果真要比什么我是比不上他的,那就是阴谋。
心计。
我想如果真的要比那么景宜翔必定是个成大事的人,而我的莽撞和天真让我注定活在童话的世界里。
千年后的霸王之伤。
千年后的刘邦还是用他的计谋彻底扼杀了项羽。
后来我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校方退了学去了另一所学校,也就是在那之后我开始逃避依凌和倩儿,所以说那段时间带给她们两个人的所有伤痛都是景宜翔一手导演的。
一出完美没有破绽的舞台剧。
倩儿看着我,很久很久,让我把这整件事情都回忆了一遍,我们迎着风沉默。
其实后来发现能够这么平静地坐在一起沉默也是一种奢侈,只有我们可以拥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去浪费,去妄想会不会有一天天塌下来,然后安慰自己还好有个高的顶着,于是我们依旧可以在狭小的空间里生存然后谈天说地。
“其实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倩儿伸手把头发拢到耳后然后跟我说。
在我走后倩儿单独去找了景宜翔,景宜翔承认这些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能够彻底地打压我让我从此再也不能站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地炫耀并且抢走他所有的光芒。
永远屈居第二的悲哀。
不管你有多出色,总有人比你好。
并且他还说倩儿我喜欢你。
“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居然还厚着脸皮说喜欢我。”
“不光不配而且让我觉得恶心。”
“你根本想象不到当时他的表情和语气。”
我想这才是倩儿反应过激的原因吧。
在动了倩儿唯一的软肋之后再让她知道这样的事情才是景宜翔最错误的选择。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柳韵鑫对我的百般刁难也是景宜翔暗中搞的鬼,毕竟我虽然曾经不小心让易倾难堪了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不停地对我进行危及到生命的打击。
我猛地转过头看向凌倩儿,其实那个时候我甘心离开而且不再和倩儿她们有任何联系就是为了不让景宜翔伤害她们。
莫非这次我又要重蹈覆辙了?而且再次处于被动地位。
“怎么了?”倩儿显然被我的突然转头吓了一跳。
既然已经决定让那个不可一世的欣禹重新绽放光芒了,那就总要找一个起点和一块垫脚的石头,就像上帝把刀和叉都给我准备好了,并且在我面前放了一块对我来说最大的牛排。虽然明知道这块牛排全是牛筋会有点难啃但我相信自己手里的刀叉以及自己的牙齿。
我想所有的变数都是在掌控之中的,就算我偏离地太远也终有一天会回到原点,就算曾经走过黑暗绕过喧嚣度过苦难,那些都是为了让我更加成长更加稳重。也许那些路并也不属于变数而是需要让一些事情来教会我怎样去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让我懂得失去之后的痛以便在我再次得到之后能够用生命去保护那些东西。
总有想要拼命守护的人和信仰。
我们不可一世的轻狂。
我怀念那时候我们可以不顾一切地冲进滂沱大雨中肆意奔跑直到精疲力尽,我知道,那个轻狂的我们的过去,早已不复存在。
虽然我也曾疯狂地怀念过,但现在的我更加喜欢撑着伞走在雨中然后听雨打在伞上粉身碎骨的声音。
是生活教会了我们残忍和拒绝。
“没事没事。”我突然变得很轻松,似乎景泽突然揭下面具变成景宜翔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我眯起眼睛笑着看倩儿,然后倩儿像镜子一样学着我笑。
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然后春暖花开继续我们草长莺飞的日子。
我想那颗被撞击而偏离了轨道的小行星,一定会被万有引力牵引回他原本的位置的。
“小禹,关于你的少年帕森斯,我想你还是得去医院。”
就算被扯开话题很远很远,但她总不会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那至少也要等放假才能去看吧。”无奈的缓兵之计。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易倾表白?”
跳跃地很快的思维,和倩儿聊天总是觉得非常吃力。
要时刻注意说的话有没有不对劲,又要忙着应付她下一句话放出的陷阱。
“没,没怎么想过。”顿时变得有些狼狈不堪。
倩儿抿着嘴笑了,很显然地感觉到是嘲笑所以瞪了瞪她。
“是不会还是不敢呢?”
完全不明白出于什么目的的激将法。
变得越来越轻松的话题,我们的笑容越来越美笑声越来越放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开心到了极点也是会流泪的,因为我们已经被之前的不开心积压了太多的酸楚和痛苦,你一笑,就全部泄了出来。
我们笑得很明朗然后在同一时间很突然地流下了眼泪。
我们太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了,曾经一起走过的四季,每一季都有我们缤纷的回忆,只是这样我们就已经满足了。至于黑色,也只是缤纷中的一部分,少了黑色的缤纷是残缺的。
我们看着对方的眼泪然后继续笑,笑得很开心但让人心痛。